尾声
尾声
老宅客厅的时间,仿佛被某种温暖的琥珀包裹,流淌得缓慢而粘稠。西斜的阳光透过层叠的窗棂,被切割成一道道斜长的光柱,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如同跳跃的金色精灵。光线落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落在红木家具温润的包浆上,落在白瓷盏里剩余的半盏燕窝上,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怀旧的、柔和的辉光。
簪冰春吃完了那盏温润的燕窝,身体里的倦怠被驱散了些,暖意融融。她微微向后靠在沙发松软的靠垫上,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搭在隆起的腹部。法斯文的手臂始终在她身后,像一个无声的、坚定的依靠。他的指尖不再卷弄她的发梢,而是搭在她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又像是在无意识地抚慰。
静静和薇薇显然不愿浪费这难得的亲近时光。她们没有再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是像两只依恋人的小猫,安静地簇拥在簪冰春身边的地毯上。
静静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厚重的、插图精美的童话书,摊开放在自己膝上,纤细的手指指着书页上繁复的蔓叶花纹,小声地、一字一句地念着上面的英文短诗。她的发音还带着些许稚嫩,却异常认真,阳光照亮她低垂的、毛茸茸的眼睫,在她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薇薇则更活泼些。她把自己软绵绵的身子靠在了簪冰春的小腿旁,手里拿着一个造型奇特的木质九连环,低着头,全神贯注地试图解开那错综复杂的机关。小眉头微微蹙着,粉嫩的嘴唇无意识地嘟起,偶尔因为解不开而发出极轻微的、懊恼的气音。
她们一个用细软的声音编织着异国的诗意,一个用专注的沉默对抗着逻辑的迷宫。两种截然不同的安静,却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无比宁和温馨的画面。
法盈端着一杯红茶,坐在稍远一些的单人沙发里,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目光温和地流连在孩子们、儿子和儿媳身上,脸上是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满足与平和。偶尔,她的目光会与法斯文短暂相接,母子二人交换一个无声的、了然的视线。
法斯文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簪冰春的侧脸上。
他看着阳光如何描摹她柔和的眉眼,如何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投下浅浅的光晕,如何让她因为舒适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像两弯朦胧的新月。他的眼神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占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迷恋,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眼前这幅画面而产生的巨大安宁。
他的拇指无意识地、一遍遍抚过她肩头针织衫柔软的纹理,仿佛那是世间唯一的依凭。
时间就在这片静谧中悄然滑过。
忽然,薇薇发出一声极轻的、雀跃的低呼:“解开了!”
她终于成功地拆开了那个复杂的九连环,几个木环散落在她摊开的裙摆上。她擡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带着巨大的成就感和分享的渴望,第一时间就看向簪冰春,献宝似的将散落的木环捧起来。
“姐姐你看!”
簪冰春被她雀跃的声音吸引,微微垂下眼,看向她红扑扑的小脸和掌心那些木环,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刚想开口夸赞——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不满的、带着冰冷不悦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倏地射向薇薇。
是法斯文。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那双桃花眼里瞬间敛去了所有温和,只剩下一种被打扰的、极度不悦的寒意。只因为薇薇那一声稍显突兀的欢呼,可能惊扰了正沉浸在宁静中的簪冰春。
薇薇接触到他那冰冷的视线,小脸上的兴奋和笑容瞬间冻结,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亮晶晶的眼睛里迅速浮起一丝惊慌和畏惧,捧着木环的小手也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连一旁念诗的静静也停了下来,有些不安地看向这边。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秒。
就在这时,簪冰春的手动了一下。
她没有先去看法斯文,而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薇薇那只缩回去的小手,将那些冰冷的木环连同她微凉的手指一起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真厉害。”她轻声说,目光温柔地落在薇薇脸上,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方才那瞬间凝冻的空气,“这个很难解的,我们薇薇真聪明。”
她的声音像暖流,瞬间融化了薇薇眼中的惊慌。小女孩重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却悄悄反手握紧了簪冰春的手指,依赖地蹭了蹭。
做完这一切,簪冰春才微微侧过头,擡眼看向身旁脸色依旧冷硬的男人。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澈的、带着一丝细微嗔怪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法斯文与她视线相接。
那冰冷的、不悦的气场,在她的目光注视下,竟像阳光下的坚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退散。他蹙起的眉头缓缓松开,眼底的寒意被一种无奈的、近乎认输的柔和所取代。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虚无的一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冷厉从未发生过。但他搭在簪冰春肩头的手,却下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拇指的摩挲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讨好。
小小的插曲过去,宁静重新降临。
静静松了口气,继续小声地念起诗来。薇薇靠在簪冰春腿边,摆弄着那些失而复得的木环,心情重新变得雀跃。
簪冰春感受着肩头那带着独占意味的力度和指尖传来的、笨拙的讨好,唇角无声地弯了弯。她重新放松身体,靠回沙发里,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地毯上的两个女孩。
法斯文不再看别处,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的侧脸,专注而深沉,仿佛要将这午后暖光中的每一寸宁静、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牢牢镌刻在心底。
光柱缓缓移动,尘埃依旧飞舞。
老宅寂静,唯有静静低柔的念诗声,薇薇摆弄木环的轻微磕碰声,以及彼此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
在这片被阳光和爱意浸泡的琥珀时光里,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
他只需看着她。她只需感受着他和孩子们。
这便是整个世界,最圆满、最无声、也最“特别”的模样。
夜色像一块浸透了暖意的天鹅绒,轻轻覆盖在帝都之上。车驶入私家车道,熄了火,周遭瞬间静得只能听见彼此还未平复的、细微的呼吸声。老宅那顿略显沉闷的饭,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在此刻被车内这方私密的空间彻底隔绝在外。
他侧过身,没有急着解开安全带,只是那样看着她。廊灯的光线昏黄柔和,勾勒出她微微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脆弱的阴影,仿佛还带着在老宅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拘谨。
“春春。”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灯下栖息的蝶,带着一种几乎要融化的柔软。
她闻声擡眼,撞进他眼底。那里没有了平日对待外人时的疏离与锋锐,只剩下两潭暖融融的、只为她荡漾的春水。他伸出手,指尖微凉,却极尽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将一丝不听话的碎发别到她耳后,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今晚是不是有点累?”他低声问,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不肯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我看你都没吃多少。要不要回去给你煮点甜汤?暖暖胃,也好睡觉。”
她摇了摇头,想对他笑一笑,表示自己没事,但那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湮灭在他骤然靠近的气息里。
他没有给她准备的时间,也没有任何强硬的意味,只是那样自然而然地倾身过来,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名为“簪冰春”的引力所捕获。他的吻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羽毛般地轻触,柔软微凉的唇瓣轻轻贴合着她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极有耐心,只是这样贴着,用唇感受着她的温度和柔软,气息交融,空气中弥漫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与她身上淡淡的甜香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片刻后,他才开始缓缓地移动。不再是简单的贴合,而是用唇瓣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唇,一下,又一下,像春风拂过初绽的花瓣,带着无尽的怜惜与爱恋。他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温热而潮湿。
她闭上眼,感受着这份被全然包裹的温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料。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细微紧张,低低地哼笑了一声,那笑声从两人相贴的唇间逸出,带着磁性的震动,直接熨帖到她的心尖上。“别怕,”他含混地低语,气息灼热地烫着她的唇角,“让我好好亲亲你…就亲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