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们迈步走在… - 魔鬼作坊 - 一叶秋竹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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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我们迈步走在…

我们迈步行走在笔直伸展向前、似乎永无尽头的街道上。有些人坐在汽车里,呼地一下开过,有些人则没有坐车。在我看来,他们最后都融为一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早饭吃过了,午饭怎么办?我不知道,也不打算问。我不知道我们在哪里,我并不在乎。

马露夏卡的挎包撞击着我的髋骨,这说明我们挨得很近。她脑袋就在我肩膀旁边。几缕头发从她的贝雷帽里滑落出来,我希望自己能够伸手触碰它。

我们向前走着,不停歇地走着。除了故乡的要塞城镇,除了看过几眼布拉格,我对世界上任何城市都不了解。可我到了这地方为什么还感到那么不自在呢?这些高楼建筑都令人称奇。平直、绵延、坚固的围墙。现在我知道是什么让我心烦意乱了。人们能从四面八方看到我,我就像站在中心广场。没错,然而泰雷津的城墙还有门洞通道,城墙之下还有一片片墓窖群,在布拉格只要稍微拐个弯就可以溜进一条蜿蜒的小巷。

我在这里却完全处于众目睽睽之下。我能躲藏到哪里?

这些大楼平常都锁着门吗?我问道。

要根据看门人的情况。俄语里的值班人员。

这座城市开始让我感到心神不宁。

嗨、马露夏卡,这边的房屋街道全都是直角设计,到底怎么回事?

都是重建的。你在布格拉看到的那些东西,啊呸,啥都算不上。遭到轰炸被毁掉的房子只不过两三栋。这地方可不一样,纳粹没来得及用飞机炸掉或用炮弹轰成碎片的,苏联人全都给毁了。二战后我们只能重建。以前人们像老鼠笼子那样窝憋在一起的阴暗小巷,从此再也不会了,再不会了:只有漂亮宽阔的大道。这样阳光可以照耀到每个角落。说一句不好意思的,布拉格实在又脏又臭。

才不是!这地方好诡异。

这是太阳之城。这是战后的规划,为了未来人民的幸福。他们在许多地方都建造起这样的城市。在所有被焚毁的城镇旧址上。不过,它们并不适合所有人。

为什么不适合?

每座太阳之城的郊区都有一处固定的葬坑遗址。我真不知道还有这个。

你应该知道。这是你来这里的原因。

是吗?

妈蛋!没出租车了。我们得走地下通道,怎么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马露夏卡!你最清楚情况。

我们站在路边等待过街。商店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天色昏暗,就像酒店的地下餐厅。头顶的阴云依然厚重,随时都有可能降下雪花。

车流断开了一道缺口。我们跑步过街,然后沿着几级台阶走入地下通道。通道地面上到处摆满了鲜花,有盆花、花环,还有燃烧的蜡烛。马露夏卡带领我走过人群。如果有人看见她身穿制服也不肯让道,就只好互相、擦着肩膀过去。

从水泥地面透过来一阵寒意。有人在弹吉他。两个人在借火点蜡烛。在他们身后,地下通道敞开着它黑暗的喉咙。寒气就是从那里而来。一阵穿堂风吹过,蜡烛的火苗摇摇摆摆。

马露夏卡,快看!

一只大老鼠从阴影里穿梭而过。我现在能听清楚这群人在低声喃喃地念叨些什么了。有人在念名字,都是女人的名字。我们周围的人在画十字,弯腰鞠躬。我估计我们在这个地下通道里同样走不出多远。她抓紧我的手,拽着我连推带搡地穿过人群。我们在一口棺材前面停下脚步。人们就是在向它鞠躬。棺材被一汪汪红色和黄色的蜡油圈在中间,里面躺着一位姑娘。身穿白色长裙。不,是银色的。一位公主。长头发,发带上镶满了珍珠和闪亮的宝石。她模样很好看。我在棺材前面低下头来,端详她的脸庞。这是一个人形模特,假人。马露夏卡这时仍然还抓着我的手。我们从棺材旁边慢慢绕过去。现在我们走到了通道的另一头。

那是个新娘,你刚才看到的是新娘,马露夏卡低声对我说。

通道这一头也有蜡烛在摇曳燃烧。

在这个地方死掉的姑娘都被人叫作新娘,马露夏卡说道。现在她说话的声音恢复正常了。她们一共有五十三个人。

打仗时候的事,对吗?

不是。一九九九年。

什么?

那年有一场音乐会,阵容相当壮观:芒果芒果乐队,我很喜欢他们,马露夏卡说道。她指了指通道墙壁。石灰墙面上有许多挠痕。在蜡烛微光里就能看见。

到处都是指甲抓挠留下的印子,马露夏卡说道。她们被人群挤压到墙边和栏杆上,就在这通道底下。她抬手指了指,那地方有一道栅栏。她们被挤到窒息,然后被踩踏而死。她们身上到处都是高跟鞋踩出的伤口。这些姑娘来听音乐会,当然要穿最好的衣裳。那年头她们的鞋后跟可真高啊。细高跟,大家都说像短剑似的。恶心玩意儿。我从来没穿过。我也参加了那场音乐会。

你也在那里,啊?

地下通道漫长漆黑。我很高兴听马露夏卡把当年的往事告诉我,可是我想离开这地方。

是的,我也来了,但我遇见了几个熟人!纯属巧合。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偷来了一小桶啤酒。所以我就跟他们跑了。我真幸运!那天突然有一阵暴风雨袭来。人们听完音乐会就跑到这个地下通道躲雨。一大群人挤到一起,里头的人已经被挤得紧贴着栏杆,可还有人继续往里推。他们不知道这头的栅栏门已经合闸。有两三名国民卫队成员也被踩踏致死。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它就这么发生了。这表明它的确是场意外。不知道是哪几个白痴忘记打开栅栏门了!当年政府没打算用这种大屠杀的方式来驱散青年,你懂吧?

我不明白。她眼睛瞪着我,我就点了点头。地上有几道黑色身影一闪而过。我在想马露夏卡到底怕不怕老鼠。很可能她不怕。

你知道培养一名国民卫队成员要花多大代价吗?

我挥了挥手,仿佛在说:这还不显而易见吗。

他们说当时这里血流遍地,一直淹到了脚踝,马露夏卡说道。她也挥了挥手。血渗透到地下,进入地底奔涌的河流里,涅米哈。明斯克就是临近这条河流而建成的。

呃,啊呀!

涅米哈的血色堤岸(指1067年基辅罗斯人击溃波洛茨克大公符塞斯拉夫的涅米哈河(又称涅米加河)战役。涅米哈河曾经是流经明斯克的第二大河,后来经过改造,河道被纳入地下涵洞系统。目前市内有同名街道和车站),就像《伊戈尔远征记》(俄罗斯古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品,以古代东斯拉夫语撰写,采取了抒情诗与史诗的混合体裁,成书时间为1185年至1187年,内容主要描述12世纪俄罗斯王公伊戈尔远征失败的过程。)里的描述。听说过它吗?

我深吸一口气,准备老老实实回答她。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正巧已经走出地下通道,一阵暴雪迎面袭来,狂风卷迭起成堆的积雪扬到半空。我在白茫茫的景象里摸索向前,一块红色路牌从我身边飞过,又砸在人行道上。我站稳脚步,嘴里呸呸呸地往外吐雪碴子。

你在哪里呢?我大声吼道。

机器的嗡鸣完全盖过了呼啸的风声。白雾里浮现出几台卡车,它们停在路边,几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车里跳将出来,是士兵。

他妈的,这帮家伙一时半会儿都闲不住,我小声地咒骂道。马露夏卡知道该做什么该去哪里,她再次拽着我的手往前走。风裹着雪花,从四面八方抽打在我们身上。我们沿着墙边,走到另一条街道,再走到另一条,这地方又出现了好几辆卡车。我听到狂风里隐约的命令声,还有一队人沿着街道跑步过来时靴子跺地的声音。我们猫腰躲进了街边的一条过道。我听到了什么﹣﹣这可能吗?-﹣马露夏卡她居然在笑。我们倚靠在过道的墙壁上。

你刚才想去小酒馆的,对不对?她说道。

对啊。可是卡根怎么办?

卡根可以等着。反正我们现在也没法从这里出去了。她用手捂着嘴笑道。

你笑什么?

笑你。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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