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实
秋实
寒瑟世境中,一枚枯叶蝶起于秋林枝梢。辛酿从其下走过,回到暗虚司衡之职的镇守之地。历代司衡需要居住在这般枯寂之地的原因,说来也并不复杂。因为初代王尊盛虚在位时,已经深刻认识到,偏心之害。
盛虚道是:“人的心本来就生的偏,如果再不理智,必将致我族于倾覆。”
因此,暗虚们都希望,掌管判案刑狱的司衡,绝对理性、绝对公平。但作为一个情深义重的氏族,暗虚们倒也很清楚,想要绝对无情,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便是压抑天性。
所以暗虚的历代司衡,皆是从小培养。三四岁左右,刚懂得人事,便被抱来寒瑟秋山的司衡世境中,由上一任司衡教养成人。而当小司衡长大成人后,他的师父便可以退位,去过普通暗虚的生活。
当然,也有喜爱这般平静世境的前辈司衡,便一直隐居在深山秋烟中。辛酿不会去打扰,前辈也不愿被打扰。于是相安无事,只当彼此不存在。
因为辛酿与舒蝶祈终身大事已定,所以辛酿便要开始陪养小徒弟了。这也是两人前几天闹矛盾的根本原因,舒蝶祈埋怨老婆:“你怎么不早培养!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现在就想抱美人归了,还要他再等二十年。
辛酿虽觉理亏,但仍然秉承司衡有什么说什么的派头,直言道:“那时我还没得喜欢上你。”
舒蝶祈捂住碎掉的心。
辛酿愣了一会,走上前摸摸舒蝶祈的小心心。就...又傻又可爱的。舒蝶祈只得偃旗息火。但毕竟咽不下这口气去,于是就开始拿葱花找事。正好没两天终焉的调令来了,舒蝶祈直接从王庭的樱桃殿一声不吭地卷铺盖走人了。
辛酿消沉了四五天,终焉看着不是事儿,赶紧一块打发去盛盛稷,还道:“等你回来上值,我就将徒弟送去寒瑟秋林的明水处等你。”
于是辛酿还算心情好地回来上值了,一回来便先去约定的桔子桥堂处找小徒弟。橘花桥头,终焉已经怀抱小孩,亲自等候了。
辛酿快步走去,轻柔接过襁褓。怀里的宝宝正在熟睡,生就沉默而规矩的眉眼。这是用辛酿的血造就的暗虚,一如辛酿传承自辛氏先祖的血脉。
终焉问:“...需要我给‘撰’也准备一个...嗯,小七吗?”
辛酿一下擡头看他。
终焉笑了,摆手道:“好了,我不问了。”便就牵过黑马,笑道:“孩子送到了,我先走了。”
辛酿哼笑一声,温柔地亲亲小撰的额心,道:“滚罢。”
终焉便就上马,提缰时,瞥到辛酿银冠上的簪花。如此清新美丽、自然舒适的风格,也只有自家小七的手笔能改造的出了。终焉不禁一笑,便就催马而去,擡头看见树枝上生长出的各色果实种子——虽然仍然是枯寂的棕色,但是这已经足够证明,辛酿已经不适合再担任司衡之职了。
一如许多年前,父亲牵着小小的自己来到这处秋山寒林间。树梢同样是如此的种果丰美。七岁的辛酿擡头看向秋林,对他道:“这是师父的。”
“嗯。”终焉坐在干枯的树根上,仰头看向枝头玫瑰形状的松塔,神往道,“好美啊。我跟你一块捡秋玩吧?”
辛酿直接拒绝道:“我不玩。”
终焉真的很想说,你也太无趣了吧。但出于礼貌和可怜,终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跳下树根,将各色各样的栗子、麻栎、花榈、山百果兜在衣摆里,笑盈盈地跑回来,一股脑地洒在辛酿的手里。
辛酿错愕地看着他,没有去接,任由果实噼里啪啦地落地。
终焉也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发觉玩伴委实无趣,也只安静地坐在一块,等父亲和司衡谈完事情,领自己回家。
过了很久,辛酿突然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有这么好看的果实种子。”
终焉笑:“刚才我给你,你不要呀。”
辛酿摇摇头,有些固执道:“我不要别人给的。我要自己生长出来的,秋林种子。”
——那么现在,你终于有了。
终焉策马在寒瑟的秋林中,微笑而想。
——你有了等待和思念的人。
——等着来接你回家的人。
——他一直在准备着无数的美好,要将你的世界点缀得美丽缤纷。
盛稷皇城总算迎接回来主人。
在竹林中检查完家庭作业,听东衡谈及今后的打算,妄赞同道;“确实应该如此。不然再过三五十年,他丰功伟绩,你一事无成,早晚沦为笑柄。”便开始下一步教学计划,训练东衡对战血的控制和使用。
妄道:“鲁朴氏的力量虽然雄厚,但也不是没有力竭而亡的情况。对一场战争而言,动辄三五天、三五月。耐力很多时候,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东衡一眼扫去,察觉这四五天期间,妄将竹枝图阵搭建得愈发精密坚固。怕是帝无不慎踏入其中,出来都甚是艰难。便依妄所言,开始仔细操控力量,慢慢理顺图阵。
妄看得眉头直皱:“这么慢!若是对阵时你遇上我,连半刻都撑不到!”
东衡面上燥热,忙屏气凝神,咬牙加快速度。但难免战血失控,不时冲破竹枝,一路走得坑坑洼洼。而今愈与妄接触,愈觉得与师父实力差距不啻天壤。
妄也直言道:“你莫以为这阵是我用了四五天搭的,这是我趁你们午饭的时候搭起的——这还不是我力量全盛的时候,当年只需片刻。”
“现在是方和悬几个勉强撑着云华的外防战力,”妄凝视在竹枝中游走的蓝盈盈的战血气息,慢慢道,“但我觉得他俩也撑不住多少年,毕竟战力如我和无,在虚无中也只是沧海一粟。”
“玄鸟乌衣将来必定上位,到时你也免不了要为他出外战。遇到跟我们几个实力差不多的虚无,你如果战死,玄鸟乌衣将要如何?”
东衡:“......”
东衡无暇顾及,一言不发地继续注入战血的力量。真到战场上,哪还有心思顾及儿女情长。将军便是将军,马革裹尸也是注定的归宿。他不介意,玄鸟乌衣也...玄鸟乌衣必须得接受。
妄发现,东衡的神情纹丝不动,只凝神在走阵上。妄沉默了,半晌道:“如果...玄鸟乌衣在生死之间,你会在战场上回头吗?”
东衡微微垂眸,而后坚定摇头,目光只是专注前路,道是:“不会。我们都有责任。”真到那一天,他的责任便是誓死守住云华的边疆,而不是守住玄鸟乌衣的性命。
妄温声道:“那就守住你的责任罢。不要像我,性命也好、责任也好,诞生那一刻,就都已经被决定了。”而后按上东衡的肩膀。
东衡忽然觉得战血的推进轻松许多。妄说:“或许,你不该走我的路。这是我最后一次,带你走我为你搭建的图阵。今后,你来搭建图阵,在实战中进步吧。看好了——”
刹那之间,东衡只觉血液为之抽空,强劲的心脏都为之一空,几乎闭过气去。鲁朴氏的龙篆图阵都是灌注自己战血中的力量的,但是这个强大的图阵——虽然东衡在回程时的书写中多有练习,而今也只能感觉——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妄一把接住倒下的东衡,破觉无奈地看看弱小的徒弟,对惊骇赶来的玄鸟乌衣道:“太弱了。我将这个保命用的篆阵,用战血刻在了他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