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荣登王位(1)
第14章荣登王位(1)
王位过渡十分平静,没有争执,没有厮杀,没有内讧,这在埃蒂斯红豺群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埃蒂斯红豺群在日曲卡山麓少说也生活了数百代,更换过几百个豺王。每一次王位更替,豺群社会都会动荡不安,演出一场流血的悲剧。可以说新豺王都是踩着老豺王的鲜血登上豺王宝座的。雄性动物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权力欲,都是社会地位的角逐者。就像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一样,年老昏聩的豺王不经过一场生死较量,是绝不会禅让王位,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吃会吃腻,玩会玩腻,当豺王绝不会当腻。对一个种群来说,一次王位更替就是一场灾难。现任豺王夏索尔就是将老豺王坨坨的尾巴齐根咬断,把坨坨的威风剪灭,这才趾高气扬地爬上王位的。而坨坨篡夺王位的过程就更残酷了,它把上任老豺王兵宛背上咬出碗口大的血洞,老兵宛倒在血泊中无力再站起来,坨坨就在老兵宛的呻吟和哀嚣声中喜气洋洋地登上了权力的顶峰。
如果豺王在意外事故中突然身亡,和平也绝对没指望,甚至比正常状态下的王位争斗更糟糕,地位相近的大公豺们谁都觊觎空缺的王位,谁也不服气谁,谁都觉得自己最行,是最理想的王位继承者,于是,互相倾轧,互相拆台,你争我斗,今天甲咬伤了乙,明天丙又把甲赶出豺群,这种社会地震起码要持续十多天,直到一匹出类拔萃的大公豺把地位相近的公豺们全部压服为止。
这种地位争斗虽然残酷,并使社会不安定,但也有有利的一面:在激烈的冲突中,平庸的草豺无法滥竽充数混进领袖阶层;竞争就是筛选,保证体格最健壮头脑最聪慧的最强者担任豺王,这当然有利于种群的生存。
然而,这一次王位更替,却轻松得像幕喜剧。
狼酋死了,其余的狼都逃过怒江去了,狼害彻底消除,笼罩在埃蒂斯红豺群上空长达两个月之久的阴云被驱散了。虽然在这场空前酷烈的浅水湾战役中老豺灰枭死于非命,母豺兔嘴变成了瞎眼豺,还有好几只豺受了伤,但从全局衡量,损失是小小的,胜利是大大的。埃蒂斯红豺群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天遂豺愿,从狼酋尸骸边离开后,豺群又撞见了一头正在江边饮水的香獐,就像是老天爷特意送上门来犒劳它们的一样。扑倒香獐,吃饱喝足,阴霾的天空也放晴了,红艳艳的太阳,湛蓝的天空,令豺们感到十分惬意。两个月受的窝囊气一鼻孔出掉了,绷紧的心弦突然间松弛了,又遇到难得的好天气,豺群懒洋洋地散在江畔一块砾石滩上,烤烤太阳,打打瞌睡,养精蓄锐。
就在这时,王位的更替拉开了序幕。
砾石滩中央有一块高出地面约半米的裸岩,形状像只蛤蟆。夏索尔轻轻一跃,登上蛤蟆岩。它这样做,完全是习惯成自然。
凡具有社会意识的动物群,王者的位置不外乎是这么三种:前沿、中央、高处。在与敌害对抗时,王者站在群体的最前列,以证明自己的出类拔萃;平时王者总处在群体的中央,以表明自己是整个种群的核心;无论在哪里,王者总要挑选一个高高在上能俯瞰臣民的位置,以象征自己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狮群、狼群、象群、猴群、兔群乃至人类团体,无不如此。要成为一个群体的领袖,一个首要而且必备的条件是,身体比起同类来要高大魁伟,永远给臣民一种崇高的感觉。为了充分显现这一点,利用地形使自己独处高处便成为王者的一种特权。在非洲稀树草原,一群狮子躺卧在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狮王的位置比其他狮子肯定要高出一截。猴群在山崖上,最显眼最突出最尖端的地方就是猴王的禁脔。
人类在这一点上比其他动物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类君王或团体领袖更多的是靠头脑而非体力登上权力宝座的,但要使自己身体高出同伴这样一种生物本能,并没因文化发达、文明程度提高而有所削弱,他们仍千方百计地制造高大的效果。古代皇帝的皇冠,像顶笨重的高帽子,沉甸甸压在脑袋上,戴着不会舒服,夏天更是会焐出一头痱子,皇帝却情愿自讨苦吃抢着往头上戴,原因何在?就是因为戴着高耸的王冠会给人一种高大的错觉。各朝各代帝王的金銮椅都要比大臣们的座位高出许多,大臣们在上朝时不但站在低处,还要弯腰曲背垂头缩肩,更有甚者,还须跪伏在地,使自己的生理位置低了再低,低到极限,以烘托皇帝的高大伟岸。现代社会讲民主了,领袖人物当然不便沿袭古代帝王的做法,就变通一下,用登城楼或坐主席台来显示自己的高大。
从这个角度来透视,夏索尔跃上蛤蟆岩实在是极平常的举动,它是豺王,四周就这么一个制高点,它不上去谁上去?
蛤蟆岩上光溜溜平坦坦,被太阳晒得亮堂堂暖融融,躺在上面不仅可以登高望远显示豺王的威仪,还可以用腹部在岩石上蹭痒痒,何等的舒服。
突然,夏索尔发现砾石滩左侧两只正在闭着眼睛打瞌睡的母豺在它纵身跃上蛤蟆岩时四只豺眼冷不丁瞪圆了,脊背上的毛也恣张开,陡地站立起来。这两只母豺的形体动作说明附近发生了引起它们警觉的事。夏索尔在蛤蟆岩上朝四周张望,江面风平浪静,右侧那片灌木林也没什么异常,大概这两只母豺是神经过敏了吧,它漫不经心地想着,又躺了下来。刚躺下,又像着了火似的跳起来——散落在砾石滩上的豺群忽然间像患了急性传染病,个个都由慵懒状变成惊厥状,豺眼圆瞪,体毛竖立,肌肉绷紧,如临大敌。更让它吃惊的是,豺群冷飕飕的目光在它夏索尔身上汇成了一个焦点,仿佛它夏索尔头上突然长出两只羊角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着?
豺群一片沉默,火山爆发前的沉默。
夏索尔虽然还不明白豺群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恐慌。
那只名叫蓓蓓的母豺向砾石滩正面那小块草坪走去,蓓蓓侧着身体走,眼光始终盯着它夏索尔,像蟹一样在横行,速度虽然缓慢,步子却跨得十分坚决,神情庄重肃穆,像要去参加什么重大的庆典活动。
这很奇怪,怪不得它夏索尔心惊肉跳。
仿佛事先约好了似的,公豺、母豺、老豺、幼豺几乎所有的豺都学蓓蓓的样,举步朝那小块草坪走去。
那小块草坪极平常,几丛雀麦和羊茅草已枯萎,失却了生命的鲜活。草坪上,卧着苦豺白眉儿和瞎眼豺兔嘴。
它们是在向白眉儿靠拢。
夏索尔脑袋一阵昏眩,像失足从悬崖跌落深渊似的产生一种失重感。
众豺以草坪为中心点,散成半圆形,众星捧月般地围住白眉儿。好几只母豺都谄媚地跑过去舔白眉儿的面颊。
夏索尔不是傻瓜,当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了。假如只有个别豺这么做,它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用尖爪利牙教训忤逆者,把政变阴谋消灭在萌芽状态。问题是现在有那么多的豺都跑到白眉儿身边去了,自己形单影只,扑下去恐怕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扇起更旺的叛乱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