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老黑狗的报复(2)
第8章老黑狗的报复(2)
它没有羞耻感,相反,它有一种为主人赴汤蹈火的慷慨和以身殉职的悲壮。
牺牲自己,铲除异己,正义得不能再正义了。
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老黑狗知道,白眉儿正往狗棚走来。它已因失血过多再也站不起来了,但它还活着。它要坚持活到主人闻讯赶来。它要留着奄奄一息的残相给主人看,这样才能更有效地激发主人的愤慨与憎恶,毫不留情地处置白眉儿,不,是处置恶豺。
白眉儿大概是闻到了狗棚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站在狗棚外汪汪乱叫。
叫什么叫呀,进来吧,宝贝,里头欢腾,里头热闹,里头有好戏看哪。
老黑狗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低嚎。猫和狗都会在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声,形式相似,内容却大相径庭;猫是在惬意舒适时才咕噜咕噜叫,俗称猫念佛;狗是在生气发怒时才咕噜咕噜叫,是一种刻毒的诅咒。
你这该死的小白脸,你这豺娘养的杂种,你这骗子加流氓,你这歹毒的蟊贼,我就占领了你的窝,你敢把我怎么样,你敢来咬我撕我吗?
老黑狗不愧是在人类身边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犬,很有点战略战术。诱敌深入,请君入瓮,布个圈套让你钻,设个陷阱让你跳!
白眉儿果然气势汹汹地钻进狗棚来了。对白眉儿来说,被无缘无故地占了窝,当然愤慨;到家里来搞打砸抢,谁肯善罢甘休?它以为老黑狗是找上门来挑衅的,欺到它头上来了,它当然要反击,要捍卫自己的权益,要把老黑狗撵出去。它做梦也想不到,老黑狗会用自戕的办法设下这么个毒辣的圈套。
这蠢东西,果然上当了,老黑狗想。它闷闷地不出声,也不想用残剩的最后一点生命去朝白眉儿咬一口。它知道,别说自己已经受了致命伤,即使没受伤,咬白眉儿一口,也最多咬掉一撮黄毛,是无法把白眉儿咬死的。它可不想占这种小便宜。它要尽量避免和白眉儿咬成一团,绝不能让主人闻讯来观看时,自己和白眉儿是处于格斗状态;假如这样的话,主人会认为是一般性质的狗咬狗,从而减轻对白眉儿的惩罚;真要造成这样的后果,它就死得太冤枉太不值得了。
它早就设计好了最后一个含义丰富的形体语言。
当白眉儿钻进狗棚,龇牙咧嘴朝它吠叫时,它用最后一点力气,爬到狗棚的门口,狗头和一条前腿伸出门洞去,侧躺着,一副想逃却逃不掉的姿势,一副无辜受害者的窘相,一副弱者盼望救星的可怜神态。
十几步开外的木屋里已经有了动静,亮起一豆灯光,竹床咯吱咯吱响,还传来主人不耐烦的抱怨声:“半夜三更的,疯叫个啥呀,又碰上什么怪事了嘛?”
木屋的门开启了,那豆灯光飘出木屋,穿过院子,向白眉儿的狗棚移来。
老黑狗将那只伸出狗棚的前爪使劲在泥地里刨划了两下,抠断了草根,抠出一条泥沟。这是一个证据,证明它竭力在朝外逃窜,却被里头那个家伙拼命拉扯住了。
白眉儿在狗棚里连声咆哮,还在老黑狗身上撕咬,想把入侵者撵出自己的窝。
老黑狗觉得自己的腹腔里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那一定是白眉儿的狗爪缠住了它漫流出来的狗肠子。
唔,这样很好,这样戏就演得更逼真了。
阿蛮星举着马灯来到狗棚前,只粗粗看了一眼,便满脸惊愕的表情,一面举灯仔细观察,一面蹲下身体问:“黑虎,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啦?”
老黑狗已不再有力气吠叫了,动动嘴角,吐出一口血沫。被堵在狗棚里的白眉儿仍一声接一声发出恶声恶气的吠叫。
这蠢家伙,自己在给自己身上贴罪名呢,老黑狗想。
阿蛮星放下马灯,抱住老黑狗的肩胛,使劲把它从狗棚里拖出来——惨哪,老黑狗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一根弯弯曲曲的肠子拖在身后,冷不丁一看好像生了第二条尾巴。还蒙在鼓里的白眉儿跟着老黑狗钻出了狗棚。白眉儿因愤慨而两眼闪烁着绿光,显得凶残狠毒;满嘴血污,脖子上还缠着老黑狗的肠子,汪汪嚎叫,瞧着就是一副赶尽杀绝的屠夫相。
阿蛮星倒吸了一口冷气,慌乱中差点把马灯弄翻了。他把奄奄一息的老黑狗放在地上,像撞着鬼似的后退了两步,双眼直愣愣望着白眉儿,脸上浮起惊骇、恐惧、憎恶的表情。
白眉儿这才觉得事情有点不大对头,眨巴着眼睛望望躺在地上四爪抽搐的老黑狗,又望望脸色铁青双目喷火的主人,开始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老黑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爪子在地上胡乱踢蹬,挣扎着向主人站立的方向爬动了最后一寸。看起来,老黑狗是在竭尽全部的生命,爬离身后那个恶魔,哪怕远一寸也好;爬向亲爱的主人,哪怕近一寸也好。突然,老黑狗脑袋猛地一仄,死了;可它那双狗眼仍瞪得溜圆,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似乎临死那一瞬间仍在呼唤主人替它申冤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