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绝处
可是祁云岚到底去了哪里?
看祁朝天的样子,他似乎笃定了黑甲军找不到祁云岚。
事实情况也的确如此。倘若能够轻易找到人,韦大统领大约也不会再在此处跟他磨嘴皮子。
所以祁云岚到底去了哪里呢?
难不成……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山庄?
严风俞想不明白,便打算先离开此处,出去找个还没死透的祁家护院抓来审问,刚要转身,院子的正中央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这声音浑厚而磅礴,像是雄狮的怒吼,又像是巨浪的拍击,直叫人听得心肝一颤。
严风俞蹙起长眉,抬起眼睛时,看见方才还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祁朝天此刻身形飘忽,疾速奔走,硕大的身躯犹如矫健的猎豹一般,眨眼功夫,挪到韦大统领的面前。
严风俞看得一愣。
祁朝天这是打算擒贼先擒王,握着韦阳的性命再跟其余人谈判吗?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只是他的武功虽然高强,轻功纵然卓绝,那一声裹着内力的怒吼更是叫人听得心惊胆颤,然而韦大统领却也不是一个好相于之辈。
他久经沙场又宦海沉浮多年,得罪的人不计其数,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被刺杀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见状他不慌不忙地后撤半步,灵蛇一般退至他的副将与贴身护卫身后,护卫们也只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立刻拔刀相向,尽忠职守的姜护卫更是已经自觉地提了刀上前,两刃相击,“铮”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无尽地在晚风中回荡,持刃的双方已经再次战成一团。
退至护卫身后的韦大统领显然已经动了大怒,喘一口气,他叉着腰怒吼道:“姓吕的,大统领我敬你是条汉子,这才百般忍让,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想要拿捏大统领的性命!哼,识相的就赶紧给我交出那个小崽子,大统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方才说的话还统统算数!”
可是祁朝天把他的话当放屁,闻言不仅没有停手,出招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凌厉,眼见着姜金水节节败退,即将小命即将不保,韦阳磨了磨牙,继续喊道:“就算你不怕死,你一家老小呢?他们的性命可还握在我的手里!”
可是祁朝天既然敢突然向他发难,心中必然早已有了计较。
他知道韦阳其人从来两面三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他若答应他的要求,将祁云岚送出去,下一刻,韦阳便会有恃无恐烧了这座山,屠了这个庄子,连一条狗都不会放过。
否则当年落霞山庄岂会落到那般下场?
大笑三声,祁朝天高声回道:“我家中可有贪生怕死之辈!”
他这话自然不是在对韦阳讲,于是韦大统领眨了眨眼,还在怔愣的时候,被挟持的人群中已经有人高声回应:“没有!老爷!我们都不怕,您千万不要告诉他们小爷在哪里!”这嗓音十分稚嫩,听起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儿再说话。
严风俞听得耳熟,转眼看过去,一个十二、三岁白白净净的半大少年站在人群的最前端。
严风俞认得这个少年。
年初之时,他被陈凉玉打伤,住在祁家养伤之时,就曽见过这个少年。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少年的名字似乎叫做小虎,是祁云岚的贴身小厮。
沉沉暮霭之下,少年神情肃穆,眉头紧紧皱着,嘴唇紧紧抿着,拳头紧紧握着,仿佛真的不畏生死,可是他话才刚说完,眼眶已经渐渐红了,瘦弱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像一个面对恶犬,想要逃跑却挪不开脚的小小孩童一般。
严风俞看得好笑。
这个年纪的小孩听多了话本子上头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故事,就把自己也当成了故事里的主人公,真当自己能够刀枪不入,临危不惧,可惜话本归话本,真到了生死关头,他的心里当真能够一点都不害怕?
严风俞不太相信。
韦阳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笑了笑,韦大统领慢悠悠地踱到那少年面前,倾身勾起那少年的下巴,凑上去,“小孩儿,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撅着嘴巴撇开脸,一副“要杀就杀,要剐就剐,甭跟小爷来这套”的大义凛然模样。
韦阳仿佛觉得好笑,他道:“嘿嘿,小孩儿,既然你这么想死,那么叔叔就成全你,你看看这把刀怎么样?”
少年不明所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像是见了什么凶神恶煞一般,立刻垂下了眼睫不说话。
韦阳也不介意,招猫逗狗一般,自顾自道:“嗐,你一小屁孩,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这可是皇上御赐的金刀。”眼睛一眨,眸光里浸满毫不掩饰的恶意,“小子,你说,叔叔要是用它抹了你的脖子,到了地底下,见了父母长辈,你的脸上是不是也很有光啊?”
少年受惊,黑豆似的眼睛猛地睁大,身体也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韦阳哈哈大笑,笑声未歇,忽地后撤一步,又向前递出一刀,刀尖即将抵上少年的脖颈之际,他又倏地收住了刀风。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少年被吓得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一张粉白的小脸也在这一刻涨得通红。
韦大统领哈哈大笑,笑够了,复又走回到少年面前,低下头,恩威并施地道:“现在知道怕了吗?哈哈哈哈,知道怕就好,叔叔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止不住抽泣,“你、你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呜呜呜……我、我一点都不怕……不怕你……呜呜呜……”胡乱擦一把眼泪,少年硬着头皮,梗起脖子昂起头与韦大统领对视,倔强的小公鸡一般,看起来又怂又可怜。
韦阳眯了眯眼睛,“当真不怕?”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已经渐渐冷了下去,“哈哈哈,当真是好样的!”站直了身体,目光一一扫过被挟制的众人,下一刻,他大手一挥,高呼一声,“都杀了,一个都不要留!”
严风俞:!!!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过突然,严风俞心里一惊,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长刀,拇指轻推,刀刃出鞘半寸。
寒光一闪而过,周边的黑甲军士兵似有所查,纷纷转头看过来,严风俞咬了咬牙,终是收刀入了鞘,生生压制住了这股冲动。
——还没找到祁云岚,现在还不是露头的时候。
与此同时,那边的黑甲军士兵已经干净利落地领了命令,走到众人面前,二话不说,下了刀子。
几十个人不算多,不能抵挡的话,杀起来就比杀鸡还要快,个子矮的揪着头发抹脖子,个子高的一刀穿心而过,血流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个红色的粘稠水洼,慢慢地汇聚在一起,往低处淌去,不多时,士兵擦干净溅在脸上的血迹,走回韦阳面前,抱拳回禀道:“报告大统领,都杀干净了。”
大统领耷拉了眉眼,仿佛不忍心看,闻言掀了掀眼皮,目光在少年的脸上略作停留,继而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在他的身后,少年安安静静地躺倒在一地的血色之中,他脸上的泪痕还没被风吹干,鼻涕糊了一脸,嘴巴一开一合,好像吐出“小爷”两个字。
日暮四合,光影流转,绯色的云霞逐渐转为暗红,葡萄美酒一般撒满了整个院子。严风俞长眉蹙起又舒展开,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停下,咬了咬牙,终是抽出手中的长刀,肃着一张俊脸,一口气杀掉挡路的几个黑甲军士兵后,直奔人群正中央的韦阳而去。
与此同时,一条断臂在最后一丝天光中划过一道血色的弧线,落地有声,姜金水的身体则像一支断了尾羽的箭矢一般,失了控的往后撞去,撞到一株经年的老梅树后,猝然倒地,梅树的枝干光秃秃的,他的左臂也空空如也,仅剩的右臂因为受伤而无力动弹,咬着牙,喘着粗气,仰起一张不堪入目的脸凝视着祁朝天,眼睛里迸射出仇恨的光。
祁朝天也看着他,拧着眉头,仿佛不解,“你要杀我,你却只断你一臂,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你为什么还要那样看着我?难不成……我跟你有仇?”
姜金水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他却依旧声如洪钟,气力绵绵不绝,衣冠整洁,只胸口上一道划破血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