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归途
据资料证明,机甲神经网络研究在上一个文明时代的发达程度远超想象。
机器本没有人性,但发达的神经网络让它无限接近人的思维模式,到那个阶段,人类其实与机械并无二致。
虽然文明失落已久,但当林衍抱着程渊坠入培养液那刻,他有一点微妙的感觉。
“……错觉吗?”他下意识伸手护住怀里人的后脑,怀疑自己狂喜过头,脑子出现幻觉了。
他一只手伸到程渊脑后,一只手搂住对方的后背。此刻心念百转,两人共用着一架举世无双的机甲,心灵从未如此接近。
似乎只要动动心思,无需语言就可交谈。
“哥哥,昆古尼斯号到底是什么?”林衍低下头,将心里浮现的问题问了出去。
程渊顿了一下:“遗迹。”
“它就是特内拉本身。”
林衍瞳孔微缩,感觉到背上一线隐痛有加剧的趋势。
“混乱的时代怎么能生产出这样的东西?”程渊手勾住一条亲昵蹭过来的神经带,此刻他的表情可以称得上平和,“它是由你的母亲主持,从冰川底下挖出来的。”
林衍诧异地将视线投在程渊身上,后者用那双纯黑的眼睛看了回去,眼底浮起一层淡淡的回忆,“后来局势收紧,特内拉全面封锁后,在战争里毁灭。”
“我们已经失去了与‘他们’交流的资格。”
“……不过以后也许还来得及。”黑发的指挥官放开那条像某些冷血动物一样缠人的神经带,“等我们把事情解决。”
不是“我”,而是“我们”。
林衍盯着程渊的眼神愈发深邃了,几乎要凝成实质。安静几秒后,程渊先忍受不了一般骗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林衍双手都缠了上去,将下颌搁在程渊的肩上。
“让昆古尼斯号与临时精神网接轨。”程渊抬起手,身旁的神经带似乎也懂得他的意思,非常灵敏地往外延伸虚幻的触肢,试图捕捉到外界同样波动的精神场域。
“如果能和平化解,那是最好。”
林衍心说肯定没你说的这么轻松,连忙收紧箍住他腰身的手臂,拿出一种近乎严刑逼供的语气:“那如果不能呢?”
程渊此刻驾驶权被某个贪心的人抢去大半,此刻只好和他共享一个驾驶舱和座位,本就心里有点不爽。他耐着性子与林衍面对面,虚虚地坐在林衍腿上,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
“怎么?”林衍见他不说话,乘胜追击,“我就知道你还在瞒我!你最好一次性全说完,不然我——”
程渊终于嫌他烦了,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声音很温柔:“嘘,别吵了。”
刚捂上他才突然想起来,两人是直接用思想交流的,捂嘴没用。
林衍不说话,用诚恳的眼神向他表示,此刻就算是不能说话,也能用想法把人给吵烦了。
程渊:“……其实昆古尼斯号要是不能正常瓦解临时精神网,那就只需要充当我们瓦解它的一个盾牌。”
林衍挑了挑眉,很快理解了程渊的意思:“缓冲掉那些人的精神污染?”
“对。”程渊很简洁地肯定了林衍的思路。
“怪不得你不愿意让我帮你。”林衍有些若有所思地喃喃,“那么多人,精神污染会是多大的规模?”
而且都是一些流离失所,找不到归处的,精神濒临崩溃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如果我控制不住昆古尼斯号……”程渊叹息着想,“那就和它一起,和你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吧。”
如此严峻的事实,如此残酷的结局。
林衍喉头微动,程渊的话语里充满近乎向他妥协的意思,他心底一片酸软,飘摇一生的期待、希冀与失望、痛恨揉成一团阴暗泥泞的情绪,如今终于和那片临时精神网一样,将要有一个落脚之处。
“这样不好吗?”栗色头发的青年沉溺地将鼻尖埋在程渊的肩窝,几乎要像一只捕食的野兽,向他如此心仪的猎物露出獠牙,“一起埋在这里,谁也找不到我们。”
“联盟又不是什么脆弱的积木塔,如今局势稍缓,战乱也都平息,有了不少愿意做一番事业的人杰。这世界少了我们两个不会就此停摆,你我的苦心经营也不会被全盘毁灭。”
驾驶舱的重力场有培养液加持,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范围,既不让内部驾驶者容易受到大力扰动,也会尽量接近人体所最能适应的数值范围。这个设置其实很科学,但如今一个驾驶舱里同时坐着两个人……那就多多少少会有些细微的区别。
程渊的眉头轻轻地拧着,但他并没有说些什么,也没有下意识往不适的来源那边看。
并不是因为分享精神链接是一件痛苦的事,只是他从未与人如此近距离地分享过一部分感官,一时间不是很能适应。
而相反,从小和粗制滥造机甲混熟的林衍,此刻看起来显然比他要能适应得多。
“我从小到大都希望有这么一天。”林衍把怀里的人按得更紧了些,声音似乎是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一般,沙哑沉闷,“我希望有一天,世界上发生什么事与我无关,我只需要和你在一起,脸贴脸,心贴心,这就足够了。”
“你呢,哥哥?”他问,“哥哥,你有过什么愿望吗?”
昆古尼斯号屏幕上亮着柔和的光,进度条安静地走到了底。
程渊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就此凝固。
随即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在两人脑海里响起。
星系间无数人歇斯底里的精神崩溃都汇集了过来,像汹涌的海洋,在这种时候,巨大的培养舱也显得像个鱼缸,似乎一点浪花就会把它掀翻。
持续不断的刺痛在皮肉深处涌动,仿佛心灵和精神都被扔在一片荒漠之上,永无尽头。
但好在不是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可以相依相偎。
……
不知过了多久,林衍觉得自己已经徒步赶了一千年的路。
他很累,身体上和心灵上都是。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疲惫感,似乎只要他萌生一点怯意,就会把他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