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水汽的氤氲逐渐消散,古意举杯将茶水一饮而尽,望着空杯自顾自道:“我曾问过他,既然手握所向披靡的蛊军,为何不利用他们扩大疆土,有朝一日天下归心,大盈也可以成为之前济国那样闻名天下的大国。他回答我说,自己没有大庇天下的雄心壮志,他是鹿延人,他想庇护的也只是曾经属于鹿延的百姓,只要他们能过上安泰祥和的日子就好,其余人他不在乎,也不想在乎。偏安一隅没什么不好,虽然创不出什么盛世,但至少现在大盈国和人安,百姓不用为生计愁苦,朝堂也没那么多烦心事,自己还有多余的时间种地,钓鱼,做匠工。”
“自古以来有野心没能力的不少,有能力没野心的好像只有他这一个。”阿杳笑笑道。
“是啊,他是这世间少有的开明君主,一个人背负着整个大盈,不贪不傲,不骄不躁,二百余年来一直勤政爱民,仁厚节俭,兢兢业业,每年中秋都要亲自给大臣们做月团,农忙时还会同百姓一起下田耕地,做他的臣民挺幸福的。”古意淡淡道。
“怎么,心软了?”阿杳挑眉问道。
古意轻叹一声,微微摇头道:“做他的臣民挺幸福的,可我偏偏是他的儿子。”
阿杳垂下眼眸沉默着,如今大盈臣民的这些幸福,是以牺牲每一任太子为代价,也许有人觉得,一个人的痛苦换一国人的幸福,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但如果痛苦的那个人是自己呢?如果臣民们知道那个给他们幸福的君王是个靠着虫子和鲜血活了两百余年的“人”呢?
“阿杳,你说如果他是我,他会怎么做?”古意说完突然笑了笑,继续道:“其实每次血饲之后我都想咬破他的脖子吸他几口,让他也尝一尝我的痛苦。”
“他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阿杳回道:“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他承受过的痛苦并不比你少。我曾经看过先祖的手劄,最初恒黎对他并没有多么认可,虽然修复了他的病体保住了性命,但也折磨了他很多年才安静下来。而且,只有拥有伴生蛊的蛊师用自己的鲜血饲养的蛊虫才能听从伴生蛊的命令,恒黎不是他的伴生蛊,若想让寄生尸体的子蛊完全听从恒黎的命令,不能像当初吞食幻蛊那样昭出恒黎吃完再放回去,而是必须在自己身体里让恒黎吞食母蛊,再放血去饲养子蛊才能实现。二蛊体内相争的痛苦我亲身体会过,但那时萦萦尚且年幼,小王子刚刚苏醒,战斗能力是完全无法同当年恒黎和那只母蛊相比的,父皇当时承受的痛苦定是数十倍于我。而且一旦恒黎战败,他亦性命难保,所以那一次,他是赌上了自己的一切,庆幸他成功了,才有了如今的大盈。”
“小王子吞食焚蛊的时候,姜晌也很痛苦吗?”古意突如其来的疑问让阿杳有些措手不及,她擡眸看着古意,沉默片刻才开口回道:“还没到那一步。”
“这样啊……”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心口还是有些痛。古意喝了口茶水,平复了一下心绪后看着阿杳,用平静的语气继续道:“如今冬月已经过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正巧星泽前来添茶,阿杳接过茶壶亲自将古意面前的瓷杯斟满,笑着道:“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古意看着阿杳,胸口的疼痛又深了一分。他了解阿杳,每次心虚的时候,阿杳就会不经意地增加肢体上的动作,比如刚刚亲自给自己斟茶。不过古意没有表现出来,继续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端起茶杯道:“好,那这件事我就不过问了,等你好消息。”
“会有好消息的。”阿杳举起茶杯微敬古意,随后送到唇边轻饮。
一杯茶还未饮尽,古意突然又开口道:“对了,上次听你说姜晌厨艺不错,能不能让我也尝尝?反正我今日也不着急回宫。”
“这有何不可。”阿杳放下茶杯笑道:“我这就去找他,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他去做。”
“一起吧,我也想去馨室看看。”古意言罢起身。
馨室内,姜晌正拿着萝卜刻刀对照着已有些许颓意的菊花努力着,听到开门声欣喜地擡起头,却在看见古意的那一刻愣住了。这是自己来这里之后阿杳第一次带其他人来这间屋子,姜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身局促的站在桌子旁。
“过来,见过太子殿下。”阿杳看着姜晌道。
姜晌心中惶恐,忙跪身叩首,恭敬拜道:“罪民姜晌,叩见太子殿下。”
古意没有立即回应,目光在馨室内四处打量着,却有意的避开了那个跪拜在地的身影。阿杳皱了皱眉,等待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古意这才恍然大悟般看着阿杳道:“抱歉抱歉,许久未来馨室,一时陷入回忆失神了。”随后转头对姜晌道:“起来吧,听夭儿说你厨艺很好,去做几道拿手的菜,本宫也想尝尝。”
姜晌得令站起身,但是后面的话让他有些疑惑,夭儿是谁?
阿杳刚刚舒展的眉头亦在听见“夭儿”二字后再次皱起,她不解地看着古意,见古意未再言语,心下叹了口气,转头对姜晌道:“去做饭吧。”
“……好。”见阿杳发话,姜晌暂时咽下了疑问,拜退后离开了馨室。
古意转身看着星泽,示意他前去帮忙,星泽得令跟随姜晌而去。
屋子里只剩下古意与阿杳两人,阿杳斜睨着古意问道:“你刚刚为何唤我夭儿?”
“啊?我刚刚说错啦?”古意一脸歉意地看着阿杳,赔笑道:“抱歉抱歉,又恍惚了。”
装,接着装,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酸味,还在那里装什么无辜。阿杳腹诽着,送了古意一个鄙夷的眼神。
古意没注意到阿杳面色的变化,在馨室里转了转后走到桌子前坐下,道:“十年多没来过了,这间屋子竟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我想起来当初这间院子刚建好的时候,我经常来这里住,那时候你刚刚给自己改名字,说以后不准我叫你夭儿,只能叫阿杳,但是我总是记不住,经常看见你就脱口而出叫夭儿,你为此还特意搞了件素色衣裳,前后都绣上了‘阿杳’两个鲜红的大字,每次我来你就穿,真的又恐怖又好笑。”
听着古意的叙述,阿杳也陷入了回忆中那段时光,面色逐渐温柔,走到古意身旁坐下道:“是啊,那件衣裳我足足穿了半年才让你成功改口,现在还在我的柜子中珍藏着。”
“你还留着?”古意有些惊讶,转而又调笑着看着阿杳道:“那你现在去换上,提醒提醒我,免得一会儿我又叫错了。”
“我拒绝。”阿杳果断回复。
“那我又不小心叫错了怎么办呢?”古意假意愁苦地看着阿杳问道。
“叫错了的话……”阿杳思索着,从怀中拿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向古意介绍道:“这有银针,有哑药,你选一个吧,不够的话屋外还有狼牙棒。”
“阿杳,你这怎么人越来越美,心却越来越狠了。”古意看着面前的东西苦笑。
“前半句因为天生丽质,后半句因为跟你学的。”阿杳挑眉回道。
“也对,在这方面,我俩半斤八两。”古意浅笑着,说话间余光看见桌子上姜晌刻了一小半的萝卜菊花,拿起来同面前的□□比了比,随后满脸嫌弃地丢到了一边,随后看着阿杳,道:“对了,上次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午餐没什么山珍海味,只是几道普通的家常菜,但是姜晌做的很用心,味道也同宫中那些御膳不同,别有一番风味。吃罢午饭古意便带着星泽离开了,姜晌收拾完碗筷回到馨室,阿杳还坐在桌前,正拿着姜晌的半成品继续刻着,见姜晌回来,感叹道:“这菊花确实不太好刻啊!”
“阿杳你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了!”姜晌如释重负,眼泪汪汪。
“行吧,这半月浪费了几十根萝卜了,密牢里那几个人都快吃吐了,就此打住吧,改日我再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花。”阿杳说着将手中的萝卜丢到一边。
“还是不用了,我现在觉得一道菜色香味中后两个更重要,至于色看得过去就行,也不用那么花里胡哨。”姜晌走到阿杳对面坐下。
“怎么,放弃摆盘了?”阿杳擡眸问道。
“主要是放弃萝卜了。”姜晌尴尬地笑着:“最近整天一身的萝卜味,我也要吐了。”
阿杳笑了笑,将手中物什放在一旁,拿出丝帕擦了擦手。
姜晌手臂抵着桌子单手支颐看着阿杳,语气神秘地开口:“阿杳,今天太子殿下说的夭儿是你对不对?你不是孤儿,有自己的姓氏是不是?”说着凑到阿杳面前,一脸期待的问道:“阿杳,你姓什么呀?”
“我没有姓氏。”阿杳平静回道。
“可是我觉得你有,而且太子殿下知道。”姜晌继续向阿杳身边凑了凑,语气十分讨好:“说说嘛,我也想知道。”
阿杳擡眸看着姜晌,眯着眼勾了勾嘴角:“我说没有姓氏,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我真的没有,二是我不想告诉你,你觉得这个两个原因中的哪一个适合你这般穷追不舍地问?”
“好吧,那我不问了。”姜晌闻言放弃了追问,失望地回到座位上。
看着姜晌暗淡的眼神,阿杳突然来了兴致,眼含笑意看着姜晌道:“我的事不想说,不过你的事倒是可以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