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臣以为,此书怎配与殿下相提并论,甚是不妥,故而有此举动。”谢杳杳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那圣人……”
谢杳杳放下手巾,打了个哈欠,拉开薄被躺下,盖至头顶,声音闷闷的:“臣困乏,先睡了。”似是想到话本子还在李知憬手中,薄被下探出一只手,凭借记忆摸索到话本边缘,两指一捏,往自己这边扯。
初时,他也用了力气,她改捏为握,死死不松,李知憬再未刁难,松了手任由她拿去,下榻穿鞋吹灭蜡烛,往自己床边走去,丝毫未察觉眼角眉梢的笑意。
翌日一早,已经学会如何系太子常服腰带的谢杳杳正站在李知憬身后做最后调整,就听门外青岚脚步匆匆,高声禀报:“殿下,顾御史半个时辰前去了。”
李知憬侧过脸望谢杳杳,二人目光相撞,略一颔首,便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他换了素衣往顾府去,她则发出信号,示意左卫率府暗卫按计划行事。
面容悲戚的宋太守候在御史府门前,远远瞧见太子车辇来了,忙迎上去,哽咽道:“昨儿半夜顾御史就不大好了,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汤药灌了一碗又一碗,还是没能留下他,可怜那孩子了……”
李知憬下车敛目,大步流星走到正堂前,顾家大郎君身形消瘦,眼睛红肿,跪在那里摇摇欲坠,似是伤心过度难以支撑。
少年强撑起身子朝李知憬等人磕了三个头,忽然大喝一声,起身朝厅中棺材撞去,随后晕倒在地,额头有鲜血渗出。
虽事发突然,可一屋子婢子小厮,竟无一人拦住他,宋太守命人将其抬下去好生照顾,找大夫诊治,又不住叹息:“这孩子愚孝,竟想追随顾御史而去。”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李知憬不动声色打量一眼,杀人灭口他们可真是驾轻就熟。
直至李知憬一脚踏出顾府,大夫才来报,说是顾家大郎君心气郁结,又被顾御史传了病气,这么一撞,恐怕也要办白事了。
一天之内,父子二人先后西去,在众人眼里顾家算是已经埋入黄土,再无起复之日。
午膳刚过,大理寺少卿忙活两日,也带了消息来,一是顾御史平日清正廉洁,宅子虽大但正儿八经能住人的就那么几间,也没什么烧钱的嗜好,丢的账本若真与他贪|污水利款项有关,那定是花在了还需再查明之处。
另一件事则是宋太守一直未提的四桩凶案,那四桩凶案中有三桩背后都与御史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城南惨遭灭门的亭长曾遇不公,是顾凡替他主持公道,惩治了尸位素餐的上峰;慈光寺的方丈被地痞敲诈勒索,也是顾凡出面,铲奸除恶;而官府粮库收到的最后一个指令是顾凡命其放粮,援助受灾民众,可他倒在前往受灾地的途中,放粮之事一再搁浅。
唯有那偏远的客栈未理清头绪,但行凶之人自报家门――永天教,算是重大线索。
李知憬坐在榻上,双目怠漠,玉扳指转动的极快。
待大理寺少卿禀告完毕,宋太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颤抖:“是臣失察,还请殿下责罚。”
“宋太守一直忙着赈灾安民,不能面面俱到情有可原。”李知憬抬眼,青岚上前扶起宋太守,他见宋太守立在堂中耷拉着脑袋不敢挪动,卑怯之态倒是演得入木三分,又问:“关于永天教你知道多少?”
宋太守早有准备,忙回禀:“那永天教原先不过是臣治下青塘镇一个小小宗教,那镇子穷乡僻壤,田地贫瘠,永天教崇拜的是一种长着人脸的禽鸟,名唤J,那是传说里的大旱之禽,所到之处酷暑异常,草木皆枯……”
青塘镇位于漓江下游,常年受水患所累,镇上能搬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穷得揭不开锅的贫苦百姓,信奉J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他们认为水是令自己吃不饱肚子的罪魁祸首,若能以火相攻,定能力挽狂澜。
近几年永天教的成员越来越多,直至今夏溃堤让更多人失去家园乃至至亲,贪官酷吏,天灾人祸,绝望之下,他们恨不得天降烈火,灼了大渊的一切,让人间万物改换新颜。
御史府所在的连山城首当其冲,因朝廷命官府邸有重兵把守,永天教将熊熊怒火转移到与顾凡有关的其他人身上。
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谓“天神指示除邪祟,刀下之人皆恶鬼”。
“他们为什么能顺利入城?莫不是有人玩忽职守?”李知憬又问,他亲眼所见追查盗贼的衙差对着永天教杀手毕恭毕敬,哪里是玩忽职守,多半是蛇鼠一窝。
“那……那是因为近期灾民增多,臣嘱咐他们不要为难穷苦之人,若是公验齐全便放行入城,是臣思虑不周,酿成大祸,请殿下责罚。”宋太守也不辩解,认错极快,又要再跪,被青岚从旁拦住。
“劳烦少卿留下部分人手,继续调查几桩案件。”说完,李知憬起身走到宋太守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同孤启程前往受灾前线。”
宋太守躬身行礼连连称是,擦着额边汗水快步离了别院,可上了马车却换做另一副面孔,捏了捏鼻梁,对候在一旁的心腹道:“给殿下去信,鱼儿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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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梢,谢杳杳帮着青岚一起整理要带上马车的行李,烦琐复杂到令人咂舌,她一度怀疑李知憬体内存在两个可自由切换的魂灵,否则怎会这般天差地别,一个不拘小节,一个洁癖傲物。
做吴笙时他能驾车生火,做李知憬却连衣服都要旁人帮着穿,谢杳杳认为他带着她是因为划算,又能保证安全,又能侍候衣物,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待回京她非要好好敲他一笔才行。
旁人看来,太子新纳了侍妾,眼下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太子不舍,要带人同去,旁人也不好阻拦,况且太子车辇宽敞非常,多个人在里头侍候也不是坏事。
翌日天还未亮,青岚叩门提醒他们该出发了,李知憬眼底泛青,而谢杳杳精神头十足,手脚利索。
如此对比,衬得李知憬疲累,他不知怎的想起二人第一次牵手,她说他手心容易出汗,是体虚之症……当下心有不甘,她白天躺在榻上嗑瓜子看话本养得甚好,到底他是君,还是她是君?
“谢率,柔弱不能自理的女子不可能会起得早还精神抖擞,你对角色的揣摩存在瑕疵。”李知憬言之凿凿,说着就去桌案上取墨,要给她添点儿困乏之色。
谢杳杳略一思索,拍着脑门恍然大悟,又坐回月牙凳上:“殿下,妾腿脚酸软,要殿下抱上车。”
不就是昨晚她看故事看得入迷,一时没注意他回来了么,真是睚眦必较,她大半夜去放火,也没记恨他喝酒赏月左拥右抱。
李知憬手中毛笔一顿,再下不去手,只得叹了口气,一甩袖子:“走吧。”
宋太守一行人已在别院前等候,见李知憬牵着美人儿上了车,心中冷笑,不过色令智昏之徒。
赵夜清策马跟在车辇旁,明知窥视太子举止是大罪,可还是忍不住在车窗半掩时朝里瞄上一眼,这段日子他不是跟在太子身边,就是守在前院,除了那夜御史府之行,几乎没有机会跟谢杳杳说上话,他有一肚子话要问,奈何寻不到机会。
沿着官道走越往南路越难行,天黑前抵达驿站,但因之前连日倾盆大雨,竟塌了一半,另一半也瞧着岌岌可危。
宋太守来禀告时,李知憬轻笑:“你这郡中工程质量着实堪忧。”
一行人只得就地扎营,车辇宽敞,物件儿也齐全,谢杳杳同李知憬便宿在车上。
趁着李知憬同一众随行官员议事的空档,赵夜清站在车窗旁,轻唤:“三娘?”
少顷,车窗缝隙大了一些,谢杳杳的声音传来:“可是顾家父子出事了?”
“你且宽心,他们二人已经往京中去了,宋狗烧毁的是咱们换的病死之人。”
宋太守行事小心,怕将来有人顺着顾凡父子的尸体找到线索,一不做,二不休,以其病得蹊跷,虽未传染,为防生变,火葬了事。
“除了公事,我们就没其他话可说了吗?”赵夜清心中酸涩,话中也带了几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