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国界碑(五)
第97章国界碑(五)
这话到底是真是假,郁春明无从查证,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或许廖海民没说错,毕竟每个人的身上都会打着父母辈的烙印,而在郁春明那漫长又痛苦的青春期中,他确实曾真真切切地将郁镇山视作一个可望不可达的目标,他敬仰过这个带他出苦海同时又送他入苦海的长辈,自然,也真情实感地恨过。只是,这些浓烈的感情早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变得平淡而不可查。
时至今日,听到这样的话,郁春明的心底已难以再掀起任何波澜了。
“单位如果有事儿,记得给我打电话。”下车前,他说道。
关尧离开得匆忙,个人物品没带多少,就连手机也留在了局里。郁春明拎着他换下的警服棉衣和内搭,以及一兜他临走前刚从门口小超市里买来的大白兔奶糖回了家。
家里冷冷清清,桌上一层浮灰,厨房的台子上还摆着两人前一日没吃完的那盘饺子。
郁春明放下东西,把饺子塞进微波炉里转了半分钟,又胡乱往嘴里塞了两个,当做今日早餐。
没过多久,楼下响起了王姨和一位拾荒老太的争执声,两人吵架吵得很激烈,十分钟过后便演变成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打架斗殴。
郁春明站在阳台上,拉开窗户,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在这儿撕巴啥呢?就那几个烂纸壳子,争争抢抢的。你俩再闹,我让所里派车,接你们上留置室里闹去!”
一听这话,王姨立马收了手,她往地上啐了口痰,唾骂那拾荒老太道:“不要脸的东西!”
如此,一番争执结束,林场职工家属院中再次恢复了平静。
郁春明被那两个饺子噎得有点恶心,正想关了窗后倒杯热水顺一顺,但此时忽然听到楼梯间内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有人出门了。
是谁?
郁春明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他迅速走到门边,并很快听到了皮鞋敲地的声音。
是江敏,江敏要出门。
听动静,这女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像是要下楼倒垃圾,但又像是打算出远门。
郁春明顺着门镜往外看,看到了她闪烁的手机屏。
“喂,是谁?”江敏边下楼边接电话,郁春明发现,她有些疑惑地检查了一下来电显示,然后又问,“到底是谁?”
可惜,那头依旧是一片沉默,江敏低骂了一声没头没尾的脏话,推开了单元门。
这个女人和往常一样,打扮得非常漂亮,她穿了一条围着大毛领的红色皮袄子,踩着双漏毛边的皮靴,头发没有烫,整整齐齐地盘在头顶,就像当初登台表演时那样。临出门前,江敏还喷了香水,擦了颜色艳丽的口红,从楼梯间离开后,留下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香风。
郁春明就跟在她身后,一路走到家属院的门口,看着她打了辆出租,然后上车扬长而去。
零下二、三十度的天冻得郁春明有些发抖,他呼了口寒气,摸出手机给刘胜拨去了电话。
“查个车牌,松pd5398。”郁春明说道。
几分钟后,刘胜返回了查询信息。
“郁警官,”他在那边叫道,“两分钟前,这辆车离开了宁聂里齐河大桥,往城外面去了,看着……应该是东北方。城外面没接监控录像,这是交警大队能查到的最新实况了。”
“车主呢?”郁春明又问。
“车主就是咱们扎木儿本地的司机,姓孔,叫孔大辉。”刘胜回答。
“把他手机号码给我。”挂断电话前,郁春明说道。
按照交警大队查到的路线来看,孔大辉载着江敏直接出了城,中间没做任何停留,至于出城后去哪儿了,没人清楚。
郁春明揣上了关尧那辆红色“越野”的钥匙,将这台还没来得及送往废弃机动车回收中心的小轿车开出了林场职工家属院的大门。
他直奔宁聂里齐河而去。
“郁警官,”去的路上,刘胜又来了一个电话,“刚刚你让我查的那辆出租车车主孔大辉忽然不在呼叫范围之内了。”
郁春明正被关尧的破车颠得浑身疼,他不解道:“啥叫不在呼叫范围之内?”
“就是出租车公司定位不到他了,肯定是离城区太远,信号搜索不到。”刘胜回答,“这是刚刚才来的消息,说是在替咱们查信息的过程中,正好发现的,人家让我们找一找,看看是不是司机出啥问题了。”
郁春明眉心紧蹙,没说话。
刘胜好奇:“郁警官,你不是在市分局吗?咋会突然发现这辆车有问题?”
郁春明的心口堵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方向盘一转,也出城向东北方去了。
江敏在哪儿?这个问题想得郁春明一阵头皮发紧。
她是出城找人,还是出城办事?如果是找人,找的又是谁?东北方……金钩山1号巡护站就在东北方,那里虽然离得远,可方位却不偏不倚,难道,江敏真如关尧猜测的那样,是钱国伟窜逃出境的后盾?
这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地钻进郁春明的脑海,让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开始隐隐发颤。
如果江敏真的和钱国伟沆瀣一气,自己该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糊涂女人为虎作伥吗?
郁春明的大脑一片混乱,压根没功夫捋清这其中完全不通畅的逻辑关系和因果往来,他一路开过宁聂里齐河大桥,越过大桥,直奔城外的那片苞米地而去。
刘胜又打来了一个电话,郁春明随手一挂,然后“滋啦”一声,将车停到了城外田埂上。
——在那片苞米地的对面,他看到了一辆出租车的车顶。
秦天说过,他妈夜夜不回家是外出会男人了,秦天还说过,他妈会男人大概是在河边上,毕竟,城里的柏油马路可不长淤泥。
当时郁春明没把秦天的话放在心上,眼下却蓦地回想了起来。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地的地面,不正和秦天所说的一切对上了吗?
深冬时节,极北之地的苞米田褪去了丰收前的金黄,在荒山野岭下,变成了一排排挺立着的秸秆。秸秆焦脆,粗糙的枝叶上布满了冰霜,风一吹过,那白莹莹的雪沙便落在了田下的塑料布上,继而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郁春明被灌了一肚子的寒风,胃里一阵痉挛似的疼痛,等走到那辆出租旁边,他紧握着警棍的手指已有些难以屈伸,为了拉开车门,郁春明狠狠地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