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美人话本现殿试
家大业大者,难免做事谨慎,但风起云涌,世事变迁,却从不待人。
温良辰只待多看几天,好找出些端倪,寻出些线索才好,岂料数日之后,殿试开始,全国上下,青年才俊,共聚一堂,只待分个高低强弱,博个前程似锦。
暮蟾宫便在此中之列。
与唐娇天机分别之后,他的病已经好了大半,虽然看起来仍有些羸弱,但皎皎如玉,神清气朗,虽身旁才子如云,俊杰汇聚如海,但他往当中一站,便如江海中升出一轮满月,可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令人见之难忘。
领宫饼之后,他便与其他贡士一起,在殿后等待皇帝的到来。有些人紧张的冒汗,有些人开始交头接耳,暮蟾宫却在闭目养神,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并不平静,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高,旁人只要能顺利过关就好,而他心里却在不停念叨着第一第一第一第一……
一声管弦丝竹声起,当今圣上――唐棣终于在万贵妃的搀扶之下出现。
那是个犹带病容的中年男子,姿容极为艳丽,恍若开到浓烈即将凋零的荼蘼,莫说男子,就连女子也少有他这样的美貌,但并不显得女气,眼神之阴鸷远胜屠夫,使他的美貌带上了一丝血腥味。
被他的艳色一压,身旁的万贵妃登时成了地里的泥巴,泛出一股土腥气,令人恨不得找个撮箕将她扫进去,然后找个墙角倒了。
一美一丑的两人走出殿门,俯瞰眼前文武百官,年轻贡士。
“皇上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跪拜。
“众卿平身。”威严的声音响起,一部分人跪着,还有一部分站了起来,却目瞪口呆的发现,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唐棣,而是他肩膀上站着的那只虎皮鹦鹉。
“你们造反啊!”鹦鹉拍拍翅膀,“跪下跪下!”
刚刚站起来的人连忙又跪了回去,唐棣面无表情的看了鹦鹉一眼,然后以手抵唇咳嗽起来,饮了一口宫人送上来的润喉汤,这才淡淡道,“平身,散卷。”
众人颇有些意外,那鹦鹉的声音,与他竟有八分相似。
官员们却习以为常,不以为怪。礼部官员得令之后,开始散发题纸,纸张质地讲究,都是京城墨意坊出的上好宣纸,但贡士们跪接考卷之后,却通通傻了眼,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发现手里居然是白卷,考题去哪里了?
“今次不同往常。”唐棣颜色极淡的眼珠扫视众人,道,“朕将亲自出题,你们速速将题目记下来。第一题:君要臣死,臣死还是不死?”
士子们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机灵些的立刻去打量几位内阁大臣的脸色。
原本考题就该由内阁拟定,现在突然换成皇帝口头拟定,其中必有猫腻,答死得罪朝臣,以后在官场上怎么混?答不死则直接得罪皇上,还能活着走出宫殿么?他直接撕了卷子让你去死怎么办?难答,实在难答!
“第二题。”唐棣又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三百年前,吴灭越,又灭宋,未用一兵之力,便迫使越宋投降。越乃弹丸小国,降之情有可原,宋乃泱泱大国,降之丧权辱国,国中难道无一男儿否?若君为宋之大将,将如何守国?保江山社稷,国中妇孺?”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题好答也不好答。唐棣影射的应该是邻国楚,楚国近年来兵强马壮,对齐国屡有侵犯之意,朝臣为此分为两派,一派主张以和为贵,另一派主张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唐棣很显然是后者。
要赞成他很容易,要歌功颂德也不难,问题是这一题考的不是溜须拍马的本事,而是军事素养。在座的大部分是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总而言之大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每天读书读的都快吐出血来了,谁知道怎么骑马打仗守城啊?大家讲究的都是以德服人啊!
还好唐棣没打算折磨死今年的考生,两题出完,他并不打算出第三题,刚要让众考生安心答题,身旁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慢着。”
唐棣愣了愣,然后转头看着对方道:“爱妃,现在是殿试,你别胡闹。”
肩上的鹦鹉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张口就道:“头发长,见识短,吃那么多补品,营养都被头发吸收了?偶尔让点给脑子吧,别尽知道瞎胡闹。”
“臣妾没胡闹。”万贵妃无视那只该死的鹦鹉,对唐棣微笑,她的笑容很有特色,笑的时候只有一边嘴角往上翘,令那笑容带着一股淡淡恶意,颇似在嘲笑人,她扫了眼下面的贡士道,“臣妾只是觉得两题太少,想再给他们加上一题。”
还加?众士子不由得在心里破口大骂,问候万贵妃家里的直系亲属。
“你这还不是胡闹?”唐棣这样都没有发火,只是无奈。
“你逗我呢?”鹦鹉也跟着发火。
“下面都是从全国选拔上来的才子,多一题少一题,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事?”万贵妃哼了一声,“皇上莫要只爱惜他们,就不爱惜臣妾了。”
“……好好好。”唐棣告饶,“你要出就出吧,但先说好,只许一题。”
万贵妃得偿所愿,福了福身子:“谢陛下。”
她直起身,转头看着众士子,右边嘴角再次翘起:“经史子集之类的东西,想必你们都已经烂熟于心,本宫就不问了。本宫就说说你们身边的事,这几日京城里流行一部《美人话本》……”
听到这里,众士子顿时想死。
考生考试怕什么?不怕考题出得难,不怕考题出得怪,就怕超出范围外!
说好的殿试只靠时事政治,经史子集呢?
不知道大家都很忙很累,悬梁刺股,卧薪尝胆,有时候还要拿个小碗,一边读书一边往里面小口小口吐血的吗?娶老婆的时间都没有,谁还有空去看什么《美人话本》啊?
“话本当中的主人公乃是一名普通宫女。”万贵妃却似看不见大家痛苦的脸色,继续道,“虽无父无母,但所幸被一名忠厚老实的太监收为义女,悉心照顾着。之后,他们父女两人因为得罪了人,一同被拨去了冷宫,伺候当时失势的三皇子……”
众士子越听表情越诡异。尤其是几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只听了三句话,就知道她话里在说谁。
太监义女,伺候失势的三皇子,掩去了后面不光彩的部分,只说三皇子荣登大宝之后,他们父女鸡犬升天,一个成了掌印太监,一个成了贵妃娘娘……这俨然就是在说万贵妃自己。
唯一的区别就是,万贵妃还活着,而故事里的谈贵妃却死了。
“……皇帝退位,新君继位,令人处死谈贵妃。”万贵妃淡淡道,“太上皇与谈贵妃百般哀求,最后却还是被人以白绫绞死,对外宣称暴毙而亡,年仅三十岁。是罪有应得,还是新君失德,还请诸位士子评上一评,论上一论,此题名为――贵妃之死!”
贵妃之死,当死不当死?
在场许多官员都被这道题给难住了,更遑论下面的士子。
士子们头疼,郁闷,抓狂,忍着吐血的冲动开始答题,越答越想吐血。
“跟朕过来!”唐棣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朝万贵妃冷哼一声,然后朝着殿后走去,万贵妃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两人进了殿后的偏厅之后,宫人知情识趣的关上房门,唐棣当即一拳头砸在桌上,阴测测的转头看她,“你脑子清楚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要不要砍下来,给你换个聪明点的脑子?”鹦鹉扑着翅膀。
万贵妃被他吓得倒退一步,然后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臣妾当然知道。”她一边流泪,一边面无表情道,“臣妾不但知道皇上已经有了个儿子,还知道皇上瞒着臣妾,让人偷偷把孩子养大了。现在臣妾老了,丑了,皇上嫌弃臣妾了,怕臣妾日后给那孩子找麻烦,所以偷偷让人修建陵墓,打算将臣妾给送进去了。”
唐棣吃了一惊,面色更加阴沉:“你这是听谁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