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交错

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腥气的河水瞬间淹没了顾源的口鼻，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他下沉。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骨髓，肺部的空气被无情地挤压殆尽，窒息感如同巨蟒缠紧了他的喉咙。

然而，在这灭顶的绝望中，他的意识却诡异地清晰起来，甚至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黑暗的水幕里，苏桃的面容如流光般浮现，清晰得令人心碎。

一年前，栖霞村，那棵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榕树下。她穿着一条洗得微微发白的浅绿色亚麻裙，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身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

她正低着头，翻动手中的书页，侧脸线条柔和，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像误入凡尘的林间精灵。

第二次相遇，是新租的公寓电梯里。她抱着一大摞几乎要挡住视线的快递纸箱，摇摇晃晃，穿着略显宽大的职业套装，马尾辫有些松散，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倔强又认真。笨拙又努力的样子，莫名撞进了他心里。

交往之后……她的笑容在记忆中绽放：吃到喜欢食物时满足地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窝在沙发里看电影时，为剧情落泪，鼻尖红红的可爱模样；被他逗得咯咯直笑，眼睛弯成月牙儿……还有那些委屈时咬着唇强忍泪水的脆弱瞬间，生气时鼓起脸颊像小河豚的可爱……每一个表情，每一缕气息，都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灵魂最深处。

那是他最爱的苏桃，是他全部的光和氧气。

“……桃桃……”顾源在冰冷的水中无声地呼唤，嘴角竟奇异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近乎虚幻的、满足又绝望的弧度。

所有的挣扎都停止了，他任由沉重的身体被水流拉扯着，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就这样……去有她的幻境里吧……

岸上，时间在方伊珞的惊恐中变得粘稠而漫长。她撕心裂肺的呼救终于引来了路人和随后赶到的警察。

刺耳的警笛划破夜空，红蓝光芒在河岸疯狂闪烁。专业的搜救队反应极其迅速，在方伊珞报警后的十分钟内便抵达现场。

强光探照灯将浑浊的水面照得一片惨白。搜救队员如同矫健的鱼鹰，毫不犹豫地跃入奔腾的河水，展开紧张有序的搜救。

幸运的是，顾源沉没的位置并不算太深，很快，一个身影被托举着浮出水面。

“找到了！”岸上响起紧张的呼喊。

顾源被迅速拖上岸，平放在冰冷的草地上。他浑身湿透，脸色是一种死寂的青白，嘴唇泛着骇人的乌紫，胸膛毫无起伏，如同被遗弃的破碎玩偶。

“让开！都让开！”一名穿着橙色救援服、经验丰富的队员立刻跪在顾源身侧，动作迅捷而精准。

他迅速清理了顾源口鼻中的污物，托起他的下颌打开气道，随即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紧紧覆盖住顾源冰冷的唇，将生命的气息用力吹入那沉寂的胸腔。一次，两次……有力的按压配合着人工呼吸，在寂静的夜里发出令人心颤的规律声响。

就在这时，一辆车疾驰而至，猛地刹停。

车门被大力推开，顾念踉跄着冲了下来。当她的目光触及草地上那毫无生息、面色青白的儿子时，双腿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栽去，幸好被旁边的警察及时扶住。

“源源——！！！”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撕裂了夜空。

顾念连滚爬爬地扑到顾源身边，冰冷的草地刺着她的膝盖也毫无所觉。

她颤抖的手抚上儿子冰冷湿漉的脸颊，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源源！源源你醒醒！看看妈妈！妈妈来了！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不要丢下妈妈……求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方伊珞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眩晕感，跑到顾念身边蹲下，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颤抖：“顾阿姨！我是方伊珞！刚才……刚才顾源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跑到桥上跳了下去！我离得远，只隐隐约约听到……听到他一直在喊……喊‘苏桃’！好像是……是这个名字！”

“苏桃……？”顾念的哭声戛然而止，仿佛被这个名字狠狠刺了一刀。

她猛地擡起头，眼中是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悔恨与痛苦，泪水更加汹涌，“是苏桃？！是因为苏桃？！……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啊！”她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泣不成声，“源源！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逼你们分手！不该说那些话！妈妈再也不反对了！你醒过来！只要你能醒过来，你想跟谁在一起妈妈都答应！求求你……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她扑在顾源身上，脸贴着儿子冰冷的脸颊，一遍遍绝望地呼唤、忏悔、哀求。

然而，无论她如何哭喊，如何承诺，草地上的顾源依旧双目紧闭，胸膛在人工呼吸下微弱地起伏着，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冰冷的死亡气息沉沉地笼罩着他。

不久，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

车门打开，医护人员迅速接手。

付建华也匆匆赶到，看到儿子被擡上担架、面无人色的模样，这个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强自镇定，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最后落在惊魂未定、脸色同样惨白的方伊珞身上。

“伊珞，”付建华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好好的就……”后面的话，他几乎说不下去。

方伊珞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付叔叔……对不起……是我……是我没看好他……今天路上……遇到一个穿蓝旗袍的老太太……他们说了几句话……顾源他……他就不见了……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说让我走……我看他不对劲就跟上去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巨大的后怕让她说不下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付建华看着眼前这个同样被吓坏了的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恐惧和怒火。他走上前，宽厚的手掌重重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方伊珞剧烈颤抖的背脊，声音疲惫而沉重：“孩子，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叔叔……谢谢你。谢谢你一直跟着他，谢谢你在第一时间报警求救……你做得很好。”他的眼神复杂，既有对儿子的担忧，也有对方伊珞这份担当的感激。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已经启动的救护车，与顾念一起消失在车门后。

刺耳的鸣笛声再次撕裂夜空，救护车闪烁着令人心悸的红光，急速驶离，融入城市冰冷的夜色洪流。

方伊珞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她望着那远去的的红光，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街角。

巨大的冲击和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僵立在空旷的河岸，久久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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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出昏黄摇曳的光影。告别了沈夜白，苏桃独自一人沿着寂静的街道缓缓前行。

晚风吹散了残留的脂粉香气，却吹不散心头的疲惫和那一丝莫名的空茫。

突然，毫无预兆地——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毫无怜悯地、同时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

“呃——！”苏桃猛地捂住心口，痛得瞬间弓起了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痛呼出声，额头瞬间沁出大颗大颗冰冷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这疼痛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陌生，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窒息感，仿佛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她大口喘着气，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靠着那点微弱的刺痛来对抗这灭顶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