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几许
情深几许
七月的晚风裹挟着香槟与花香，拂过流光溢彩的宴会厅。
方伊珞一身得体的丝绒长裙，刚满二十二岁的脸庞带着从爱丁堡大学金融系镀金归来的自信与些许疏离。
衣香鬓影间，付建华——父亲方国栋的老友，端着酒杯，笑吟吟地踱到她面前。
“伊珞啊，真是女大十八变，付叔叔都快认不出来了！”付建华眼角的皱纹因笑意舒展开，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蔼，“还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去游乐园，你非要坐那个最高的云霄飞车，吓得哇哇哭，下来还硬说不怕？”
方伊珞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优雅地举了举杯：“付叔叔好。怎么会不记得？您那会儿可年轻了，现在风采依旧呢。”
“老了，老喽！”付建华摆摆手，啜了一口香槟，话题顺势一转，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试探，“对了，还记得我家那小子顾源吗？你们还是一个高中的。”
“顾源？”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方伊珞的记忆里漾开一圈涟漪。高中时那个总爱坐在靠窗位置、眉眼清冷疏离的学弟身影浮现出来。
少女心性也曾为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和孤高的气质所动，大胆地追过一阵子，却总换来他冷淡的“抱歉”或干脆的沉默。
骄傲如她，自然不是死缠烂打的性子，出国后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各色各样的优秀青年在身边来来往往，顾源那点单薄的少年印象，早已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她抿唇一笑，带着几分自嘲的坦诚：“当然记得。付叔叔，顾源当年可是公认的校草，我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追过他呢，可惜人家太‘高岭之花’，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
“唉，别提了！”付建华重重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这小子，前几天刚失恋，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话也不说，门也不出，我看着揪心啊！伊珞，你们是校友，有共同语言，就当帮叔叔一个忙，去开导开导他，陪他说说话，行不行？”
方伊珞下意识地想拒绝：“付叔叔，这恐怕不太合适吧？我和他……其实真不太熟。”她眼角余光瞥见父亲方国栋正朝这边使眼色，那眼神里混合着催促与不容置疑。
“年轻人嘛，多接触接触就熟了！”付建华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方国栋的肩膀，“再说，我和你爸爸正谈着合作呢，两家多走动走动，说不定以后还能亲上加亲呢！”
方国栋立刻接过话头，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伊珞，付叔叔都开口了，就是让你去交个朋友，认识认识，有什么为难的？别不懂事。”
父亲眼底那不容置喙的急切，让方伊珞瞬间明白了这“任务”背后关乎的利益。
她压下心头一丝不情愿，脸上迅速堆起明丽的笑容，主动举杯与付建华相碰：“付叔叔言重了。既然您和爸爸都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顾源的好兄弟沈明的牵线下，方伊珞开始了与顾源的“接触”。
然而，每一次的见面都让方伊珞倍感煎熬。
眼前的顾源，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
无论方伊珞如何试图挑起话题——聊金融市场的波动，谈爱丁堡的阴雨，甚至小心翼翼地提起高中旧事——得到的回应永远只有冰冷的沉默，或是几个毫无温度的单音节词。
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像个行尸走肉，连阳光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阴冷。
若不是父亲方国栋那个至关重要的项目死死系在付氏集团这条大船上，方伊珞真想立刻撂挑子走人。
她方家大小姐，何曾受过这种冷遇？
这天，又是一场令人窒息的“约会”。
一场沉闷到令人昏睡的电影散场，方伊珞刚从洗手间补妆出来，却只看到顾源大步流星、近乎仓惶逃离的背影消失在影院门口的人潮中。
她心头火起，踩着高跟鞋疾步追了上去，终于在熙攘的街道上再次捕捉到那个清瘦孤寂的身影。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没走出多远，一个穿着亮眼宝蓝色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突然从旁边店铺闪出，一把拉住了顾源的手臂，声音洪亮而喜庆：“哎哟！这不是小顾吗？可真是好久没见了！出来逛街呀？”
方伊珞停下脚步，隔着几步距离，看见顾源在看清老太太面容的瞬间，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骤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脸上甚至扬起了一个极其僵硬却又带着急切期盼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李阿姨？是您！您……又来看苏桃学姐了？”那“苏桃”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李女士——苏桃的母亲——显然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根本没留意到顾源瞬间的异常，她眉飞色舞，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哎呀，不是来看她！今天是桃桃的大喜日子，她订婚啦！你不是住我们家隔壁吗？桃桃没请你来喝杯喜酒？”
“订婚？！”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顾源头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身体猛地一晃，仿佛站立不稳。
那双刚刚亮起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淹没，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湿润。
他死死盯着李女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桃桃……订婚了？和……和谁？”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
“还能有谁？当然是小沈啊！沈夜白！你见过的呀，上次还一起吃过饭呢！”李女士依旧沉浸在喜悦中，浑然不觉自己抛下的是怎样一颗炸弹。
“是他……”顾源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自嘲的弧度，眼神彻底灰败下去，喃喃自语，“呵……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蕴含着无边的绝望。
“小顾啊，你一会儿还有事没？”李女士热情地拉住他的胳膊，“酒店离这儿不远，走走走，跟我一起去！看看我家桃桃今天多漂亮！”
想到那个照亮了他整个青春的女孩，此刻正穿着嫁衣，巧笑倩兮地站在另一个男人身边……顾源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但是只要能见一面，哪怕心痛他也愿意。
他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李女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任由李女士拉着，浑浑噩噩地朝着那喜庆的源头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富丽堂皇的酒店套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气和喜庆的氛围。
巨大的落地镜前，苏桃一身剪裁合体的正红色旗袍，衬得她肌肤胜雪，身段玲珑。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眼底的一丝疲惫，她对着镜子仔细调整着领口的盘扣，对身边一个干练的女子低声道：“庄姐，这次真是麻烦你了，临时找来这么多专业演员撑场面。”
被称作庄姐的演员统筹庄羽拍了拍她的肩膀，爽朗一笑：“跟我客气什么！都是小事。不过场地我只租了三个小时，你这边仪式得抓紧点，下午剧组那边还有好几场戏等着拍呢，耽误不起。”
苏桃连忙点头，深吸一口气：“放心，庄姐，流程我都熟，一定准时结束，绝不耽误拍摄。”
为了节省成本，苏桃直接借用了自己正在拍摄的短剧的场地和现成的群演。
此刻，整个订婚现场，除了她真正的父母——苏爸苏妈带着既欣慰又有些局促的笑容坐在台下——满堂的宾客，皆是穿着华服、训练有素的演员。
一身白色西装的沈夜白走了过来，他看着镜中明艳不可方物的苏桃，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深情与惊艳：“桃桃，你今天……真美。”他伸出手，自然地牵起苏桃的手。
苏桃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任由他温热的手掌握着自己微凉的手指，轻轻“嗯”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