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告别
历时两个多月的紧张拍摄,网剧《向阳而生》终于圆满杀青。
剧本里那些向阳而生的青春故事,似乎也在潜移默化中为苏桃灰暗的心境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她没有参加热闹的杀青宴,而是选择了提前离开那个阳光充沛的沿海城市,独自一人回到了江城。
她记得那个梦里的承诺——要见他一面。
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一个正式的、体面的句点。
江城大学。情人河畔。暮春。
河边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柔软的枝条轻拂着水面,荡开圈圈涟漪。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鎏金般的光泽流淌在平静的河面上,也洒在并肩坐在长椅上的两人肩头。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河水微腥的气息,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河水低沉的流淌声,像一声声悠长的叹息。
苏桃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河面,率先打破了沉寂,声音平静得听不出太多波澜:“小源,你知道这条河,为什么叫‘情人河’吗?”
顾源的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河面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知道。”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节微微发白。他不敢看她,怕多看一眼,好不容易筑起的堤坝就会溃堤。
苏桃侧过头,目光温和地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像是给学弟讲述一个久远的校园传说:“那让学姐给你讲讲吧。我刚上大一那会儿,懵懵懂懂的,还没尝过恋爱的滋味,就听说学校里……出了件大事。”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追忆的怅惘,“一个大二的学姐,和一个研究生学长,被发现双双溺亡在这条河里。你猜,原因是什么?”
顾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想到了那个噩梦般的《雷雨》结局,脱口而出:“难道……他们发现彼此是亲兄妹?”声音干涩。
“噗嗤——”苏桃被他这过于戏剧化的猜想逗得轻笑出声,紧绷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丝,“没这么狗血。”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沉静的河水,夕阳的光在她眼中跳跃:“原因……其实简单得残酷。只是因为双方父母都坚决反对他们的恋情,觉得门不当户不对,没有未来。两个年轻气盛、爱到深处的人,绝望之下,就约好……一起跳了下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顾源心上,“从那以后,这条河,就被大家私下叫成了‘情人河’。”
“原来是这样……”顾源喃喃道,眼神更加黯淡,仿佛透过平静的河面看到了那场久远的悲剧。他沉默了几秒,低哑地说:“我能理解。他们……一定是爱得太深了。深到一想到未来的人生里,再也没有对方的身影,就觉得……活着失去了全部意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口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沉重的共鸣。
“是啊,”苏桃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再次转过头,认真地、深深地望进顾源泛红的眼底,“可是小源,我们……不能这样。”
顾源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不过就是分个手而已,”苏桃的语气平静而坚定,像在陈述一个最朴素的真理,“地球照样转,太阳照常升起。生活里还有很多美好值得我们去发现,去经历。顾源,答应我,我们都要……坚强一点,好好地活下去,好不好?”她的眼神里有期许,有鼓励,也有一丝不容错辨的诀别。
顾源猛地低下头,鼻尖酸涩得厉害,眼眶瞬间蓄满了泪水,像沉甸甸的水晶,随时会滚落。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压了下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他最终只是重重地、艰难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一个字:“……好。”
“未来还很漫长,也很美好。”苏桃的声音像晚风一样轻柔,却带着推远距离的力道,“把我……忘了吧。轻装上阵,去拥抱属于你的人生。”
“我不能……也不会阻止你忘记我。”顾源擡起头,泪水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划过他清瘦苍白的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但他固执地迎视着苏桃的目光,眼神里是近乎悲壮的执着,“但是……我却不想忘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开心的,难过的,甚至是争吵的……我都想好好地、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因为……”他哽咽了一下,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那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时光。”
苏桃看着他眼中汹涌的、无法掩饰的痛楚和那份近乎孩子气的固执,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酸涩。
她无声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擡起手,似乎想替他擦掉眼泪,指尖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包容和无奈:“随你吧。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好好的”三个字,她说得格外郑重。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顾源望着苏桃声音沙哑的说道。
夕阳沉得更低了,金色的光芒如同融化的黄金,铺满了整个河畔,将两人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寂,仿佛即将被暮色吞噬。
苏桃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
她没有再看顾源,目光投向远方被夕阳染红的树梢,声音清晰而平静,为这场告别画上最后的休止符:“我走了。顾源,以后……别再找我了。”
说完,她迈开脚步,沿着河畔的小径,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头。
顾源依旧僵坐在长椅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深深地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泪水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洇湿了深色的裤料。他不敢擡头,不敢去看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冲上去挽留。
他只能听着那熟悉的脚步声,由近及远,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晚风和暮色里。
不远处,垂柳的浓荫下。
一身剪裁精良、价值不菲的深灰色西装,将付建华衬得愈发气势沉稳。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穿过枝叶缝隙,牢牢锁在长椅上那个失魂落魄、肩膀微微抖动的年轻身影上。
“啧。”他发出一声极其不满的轻嗤,带着商场上惯有的冷硬和不解,“没出息!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简直……不像是我付建华的儿子。”
站在他身旁的沈明,脸上写满了担忧,看着好友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问:“付叔叔,您看顾源现在这样……可怎么办啊?他这都多少天了,一点精神都没有。”
付建华弹了弹烟灰,眼神里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他将目光从顾源身上收回,转向沈明,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弧度:“还能怎么办?年轻人,无非是经历少了,被一点情情爱爱就冲昏了头。”他凑近沈明,压低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我有个生意伙伴,他女儿刚从英国留学回来,常春藤毕业的高材生,弹得一手好钢琴,模样气质都是一等一的。最重要的是,她对顾源……挺有好感。”
沈明眼睛一亮,立刻会意,脸上堆起谄媚又讨好的笑容:“付叔叔,您的意思是……”
付建华满意地点点头,眼神锐利:“找个合适的机会,安排他们见一面。年轻人嘛,多接触接触优秀的异性,眼界开阔了,自然就知道以前那点小儿女的纠缠有多可笑。”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缭绕中,话语显得格外冷酷而现实,“忘记一段旧感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全身心地投入一段……新的、更有价值的感情里。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沈明连连点头,脸上是奉承和“恍然大悟”的钦佩,“付叔叔,您这招实在是高!新恋情绝对是治愈情伤的不二法门!我这就去想办法安排!”他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完成这个“任务”。
暮色四合,情人河畔彻底沉入一片朦胧的灰蓝。长椅上的身影依旧凝固在那里,像一尊悲伤的雕像。而柳树下的低语,却已为另一场即将上演的、以“价值”为名的相遇,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