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梦醒
意识如同从冰冷的水底挣扎着上浮，苏桃猛地睁开眼。
晨光熹微，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狭长的光带。她擡手抚上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濡湿。
是眼泪。
那个梦…凌霄宗的桃花，情丝绕骨蟒的腥风，还有顾源最后抱着冰棺消散时那凄绝又温柔的笑…真实得仿佛烙进了灵魂深处，心口还残留着被撕裂般的钝痛，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呼……”她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试图驱散那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余韵。
还好，窗外是熟悉的城市晨光，鸟鸣啁啾。
今天是周末，现实安稳。
她需要写点东西，用笔下的世界来锚定自己，冲刷掉那过于真实的幻影。
苏桃赤脚踩上微凉的地板，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幽幽亮起，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文档里是她未完成的仙侠故事。
她强迫自己沉入文字的世界，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删删改改，反复推敲。梦中那刻骨的绝望与深情，如同无形的墨水，浸染着她笔下的每一个字。
时间在专注的沙沙声中悄然溜走。
直到一阵清晰的腹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突兀响起，苏桃才惊觉回神。
她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背，骨骼发出轻微的脆响，目光瞥向电脑右下角——竟已是上午十点。
正盘算着弄点吃的，一阵不疾不徐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苏桃动作一顿，心生诧异。
这个点，谁会来？
她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带着一丝莫名的忐忑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的身影，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顾源。
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棉质睡衣，领口微敞，露出小片紧实的锁骨。
头发凌乱地翘着，几缕不听话的额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整个人透着一股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慵懒和…脆弱。
但这都不是最让她心惊的。他低垂着头，侧脸的线条绷得很紧，透过猫眼的变形，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通红一片，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尾泛着未干的水光，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剧烈的崩溃。
这份破碎感与他平日阳光俊朗的形象形成巨大反差，此刻的他，像一件被精心雕琢却又被狠狠摔出裂痕的瓷器，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引人沉沦的脆弱美感。
梦中那个在仙门中阳光灿烂的顾源，瞬间与门外这张年轻却写满痛楚的脸重叠。
苏桃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一股混杂着怜惜、愧疚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涌上心头，眼神不自觉地流泻出一种近乎母性的柔软。
她压下纷乱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缓缓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了一条缝，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表情，更来不及吐出一个音节，一股带着清冽晨露气息和淡淡皂角香的身体就猛地撞了进来！
苏桃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箍住！温热的胸膛紧密地贴了上来，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紧紧环住她的腰背和肩胛，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之中。
隔着薄薄的睡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失控的速度疯狂擂动，咚咚咚的震动声猛烈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和身体。
“顾、顾源？你干什么？放开我！”苏桃又惊又羞，本能地挣扎推拒，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是你…对不对？”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鼻音和压抑哭腔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血泪，“梦里的苏桃…凌霄宗的长老…那个为我挡下毒丝…那个躺在冰棺里的…就是你，对不对？！”
苏桃挣扎的动作猛地僵住，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梦？！他也做了那个梦？！这怎么可能？！
“你…你在说什么？”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什么梦？顾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做噩梦了？”
“我知道！一定是你！”顾源猛地擡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地锁住苏桃，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直视她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笃定，“感觉骗不了人！你的声音，你身上的气息，还有你推开我时的那种…那种倔强和无奈！一模一样！师尊！”
“这…”苏桃被他眼中翻涌的绝望和执着看得心慌意乱，语塞当场。
事情的发展完全失控，她懊恼地蹙紧眉头，“太荒谬了！难道…难道昨晚你也…梦到凌霄宗了？梦到…你是我的徒弟？”
顾源用力地点头，蓄积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苏桃单薄的肩头，留下滚烫的湿痕。“是我！是我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在我面前…”
他哽咽着，后面的话被巨大的悲恸堵在喉咙里，化作破碎的呜咽。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泣血的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推开我？！为什么…要让我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这…”苏桃被他汹涌的泪水和绝望的控诉弄得心乱如麻，愧疚感如同藤蔓缠绕上来，“一时半会儿真的说不清！你就当…就当那是一场特别真实的噩梦！忘了它，好不好？那都是假的！虚构的！”
“忘了？”顾源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话，他松开一些怀抱，双手却猛地攥紧了苏桃纤弱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滚着痛苦、不甘和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眷恋，“怎么忘？！师尊…那痛是真的！深入骨髓！那十年轮回井里的每一刻煎熬是真的！抱着你冰冷的身体…看着你在我怀里一点点消散的感觉…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些撕心裂肺…都是假的吗？！”
“对！都是假的！”苏桃被他眼中蚀骨的绝望刺痛，但更多的是无措和想要逃离这混乱漩涡的急切，“那只是我写的小说剧情！是编造的故事！你快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她用力去掰他如同铁钳般的手指。
“都是梦…”顾源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喃喃地重复着，攥着她肩膀的手颓然滑落。他低下头，凌乱的碎发彻底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线条紧绷、微微颤抖的下颌和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那现在呢…”他声音低哑破碎，如同梦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迷茫和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如果现在…也是一场梦…我为什么要…放手？”
凌霄宗桃花树下师尊浅笑的侧影，挡在他身前被万千毒丝洞穿时决绝的眼神，冰棺中那苍白如纸却依旧令他魂牵梦萦的容颜…无数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回、重叠、破碎，最终都凝聚成眼前这张带着担忧、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的、活生生的脸！
温热的，带着呼吸的，近在咫尺的苏桃！
不是幻影，不是冰冷的躯壳！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压抑了不知多少岁月（哪怕只是在梦中）的渴望与执念，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喷发！名为理智的堤坝在瞬间被彻底冲垮！十年的思念、悔恨、绝望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化作最原始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