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你
想见你
熹微的晨光,如同稀释的金粉,透过薄薄的窗帘缝隙,慵懒地洒在凌乱的单人床上。
顾源是被一种陌生而黏腻的潮湿感惊醒的。
意识尚未完全回笼,身体先一步感知到异样。他猛地坐起身,薄被滑落,清晨微凉的空气拂过皮肤,带来一丝清醒,随即——他僵住了。
视线所及,身下的浅色床单上,赫然洇开一片深色的、形状暧昧的湿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属于青春期男孩的、带着蓬勃生命力的、难以言喻的微腥气息。
梦遗。
这个只在冰冷的生理课本和男生宿舍熄灯后压抑的窃窃私语中出现过的词汇,此刻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真实的触感,蛮横地闯入了他的生活。
十九年来的第一次。
一股混杂着浓烈羞耻、手足无措的慌乱,以及昨夜梦境深处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滚烫触感,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梦中那双清冷如月下寒潭却又燃烧着致命诱惑的眼眸,那柔软丰润、仿佛带着电流的唇瓣触感……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猛地甩头,恨不得立刻拿把铲子将这些旖旎荒唐的记忆碎片从脑子里彻底挖出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手忙脚乱地扯下那片承载着“罪证”的床单,连同迅速褪下、同样沾染了湿痕的内裤,胡乱团成一个皱巴巴的球,死死抱在怀里,像揣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他弓着背,屏住呼吸,做贼似的溜进了狭小逼仄的洗手间。
“哗——!”冰凉刺骨的水流狠狠泼在脸上,激得他浑身一颤。
水珠顺着精致紧绷的下颌线滚落,滴在锁骨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盆边缘,大口喘息,试图浇灭脸上滚烫的火焰,也冲刷掉脑海里那些挥之不去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影像。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惊惶的脸——眼神闪烁不定,耳根红得滴血,连脖颈都蔓延开一片绯色。
顾源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那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压下去一点。
然而,当他抱着那团依旧散发着存在感的“罪证”,刚拧开洗手间的门把手,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阳台的洗衣机时,却猝不及防地与客厅里一个敦实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是继父王建设。
王建设是个厨子,脑袋大,脖子粗,即使围着那条洗得发白、边缘有些磨损的旧围裙,也掩不住一身被油烟浸润多年的憨实劲儿。
面相看着是慈眉善目,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提着的热腾腾的豆浆和炸得金黄酥脆的油条往小小的餐桌上摆。
听到动静,他下意识地转过头,那双被烟火熏得有些浑浊却异常精明的眼睛,先是扫过顾源明显还没褪去红晕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接着,目光精准地、带着某种了然的笑意,落在了他怀里那团欲盖弥彰的、皱巴巴的布料上。
“哟,源源醒啦?正好!快过来趁热吃!”王建设嗓门洪亮,带着厨师特有的爽朗,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厚实的手掌在围裙上搓了搓,眼神在顾源和他怀里的“罪证”之间又溜达了一圈,嘴角咧开一个过来人促狭又带着点隐秘欣慰的笑容,“嘿!好小子!咱们家顾源这算是……真真正正地‘长大成人’了啊!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他故意加重了“长大成人”四个字的语气。
那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顾源的心尖上。
他感觉脸上好不容易被冷水压下去的热度“轰”地一声,以燎原之势重新席卷而上,瞬间烧到了脖子根,连指尖都微微发麻。
他几乎是扑到洗衣机旁,手忙脚乱地把那团东西塞进去,胡乱按了启动键,听着滚筒沉闷的转动声响起,才像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般松了口气。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黏在地板砖的缝隙上,几乎不敢与王建设对视,含糊地“嗯”了一声,脚步虚浮地挪到餐桌边坐下。
餐桌上,刚出锅的油条散发着诱人的焦香,滚烫的豆浆蒸腾起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对面继父那张写满探究和八卦的脸。
顾源只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像长了刺,他抓起盛满豆浆的瓷碗,试图用碗沿遮挡自己的窘迫,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嘶——咳咳咳!”灼热的液体烫得他舌尖发麻,狼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王建设可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个“审问”的机会。
他拉开椅子在顾源对面大马金刀地坐下,抄起一根油条,“咔嚓”咬了一大口,一边满足地咀嚼着,一边兴致勃勃地倾身向前,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张圆脸上满是“同谋”般的兴奋:“跟爸老实交代?是哪家的好姑娘,把我们家源源这心啊……弄得这么‘七上八下’,嗯?‘惦记’得都……嗯?”他挤眉弄眼,用了个自以为文雅实则同样促狭的词,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顾源被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摆手。
王建设眉头一皱,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现在这世道,年轻人想法可多了,他刷那些短视频可没少见……难道……他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摆出一种极度开明又带着点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声音都放得更轻了:“呃……源源啊,爸不是老古板……那啥……不是姑娘?是……是哪家的小伙子?没事儿!大胆跟爸说!爸理解,真的都理解!”他用力拍着厚实的胸脯,努力做出“我很潮我很开明”的姿态,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紧张和不确定,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噗——咳咳咳咳!”顾源这次是真的差点被一口豆浆送走。
他猛地擡起头,一脸黑线加无语,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瞪着王建设:“爸!!!”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您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啊!不是小伙子!”他简直要抓狂,恨不得把继父手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短视频app都卸载了,“您以后能不能少刷点那些没营养的东西!”
“哦——!不是小伙子啊!”王建设闻言,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明显垮塌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立刻恢复了那种纯粹的、带着点粗线条的、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嗓门也恢复了正常音量,“嗨!吓爸一跳!不是小伙子就好!这我就放心了!既然是姑娘,那还藏着掖着干啥?大胆追啊!咱家源源,要模样有模样,要脑子有脑子,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小伙儿!啥样的好姑娘配不上?快,跟爸说说,爸给你出出主意!”他拍着桌子,一副指点江山的豪迈架势,油条在他手里挥斥方遒。
顾源听着继父那粗犷又直白的“鼓励”,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清晰地浮现出那张大榕树下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孩清冷疏离的面容。
栖霞村惊鸿一瞥,她们甚至没说几句话,更遑论知道她的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藤蔓缠绕般的担忧和自卑悄然爬上心头,他握着温热的豆浆碗,指关节微微泛白,声音低得几乎像自言自语:“……我……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嗐!这算个啥问题!”王建设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油条在他手里指点江山,“只要你小子肯放下那点脸皮,主动一点,豁出去一点!什么名字、电话、家住哪里,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听爸的,这方面,男孩子就得脸皮厚!该出手时就出手,知道不?”他语重心长,一副传授毕生绝学的架势。
“主动点……”顾源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他甚至不知道,茫茫人海,是否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一面。“那爸爸你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她?”他擡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渴望。
“那还用说?!”王建设眼睛一瞪,斩钉截铁,“想她,那就去找她啊!难不成还等着人家大姑娘主动来找你?等她来了黄花菜都凉了!傻小子!”
继父这粗俗直白且毫无修饰的“鼓励”,像一剂滚烫的强心针,奇异地、猛烈地注入顾源犹疑不决的心房。
是啊!那个女孩,是他苍白压抑的十九年人生里,唯一一个没有触发他生理性厌恶的存在!她是黑暗里唯一的光点,是冰封荒原上唯一的暖意!
他必须找到她!至少……至少要亲口问出她的名字,要到她的联系方式!这个念头一旦破土,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理智。
“爸我先走了!”顾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