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病 - 苏桃的治愈之旅 - 观南予乐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他的病

他的病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一旦从那个名为“工作”的庞大机器里脱节出来,尝到了无所事事的“甜头”,就很容易沉溺其中,再也提不起劲头去重新嵌合进那高速运转的齿轮里。

栖霞村的一年时光,像一剂温和的汤药,缓慢地浸润着她那颗被伤透的心。

苏桃从初来时的心如死灰,整日将自己关在租住的农家小屋里,对着斑驳的墙壁发呆,到渐渐愿意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沿着溪流漫步,呼吸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

她的伤口逐渐被栖霞村的美景治愈。

如今,她的生活简单到了极致。

每天睡到自然醒,去村头小铺子买点新鲜的蔬果,自己胡乱做些吃的,大多数时候都是看看书,听听溪水潺潺。

而她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傍晚时分来到这棵巨大的榕树下。找一根暴露在地面、被岁月磨得光滑的粗壮气根坐下,随意的翻开一本书看。

夕阳熔金,将天际的云霞染成绚烂的橘红、瑰紫,巨大的树冠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归巢的鸟儿在枝叶间啁啾,远处农家的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饭的香气和田野的宁静。

她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轮红日一点点沉入黛青色的山峦背后。

看着天空从绚烂归于沉寂,最后被深蓝的夜幕温柔覆盖。

晚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吹动她的裙摆。

在这一刻,没有背叛的刺痛,没有失业的焦虑,没有三十岁未嫁的世俗压力。

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像榕树深扎于大地的根系,缓慢地汲取着自然的养分,修复着那些看不见的裂痕。

心,确实比刚来时好多了。

至少,它不再时时刻刻尖锐地疼痛,而是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名为“麻木”的茧里,偶尔,也能感受到一丝微风拂过的轻柔。

顾源得了一种病,一种将他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的顽疾——他无法承受任何人的触碰。

十岁那年的车祸,不仅带走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更在他与世界之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布满荆棘的高墙。

自那以后,任何不经意的肢体接触——哪怕是指尖的轻拂、肩膀的相撞——都会瞬间引爆他生理上剧烈的排斥反应。

胃袋会猛地痉挛紧缩,喉咙深处涌起无法遏制的酸腐浪潮,最终化作狼狈不堪的呕吐。仿佛他的皮肤被烙下了诅咒的印记,拒绝着一切外来的温度与气息。

十年间,名医踏遍,诊断书积案如山,结论指向同一个方向: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根源,似乎就埋藏在车祸前那片被彻底抹去的童年阴影里。

然而,那片记忆的土壤早已荒芜,寸草不生。

每当医生转向母亲顾念寻求线索时,顾念投向顾源的目光总是复杂得难以解读,交织着痛楚、怜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闪避。

她最终也只是嗫嚅着,将话语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再无下文。

十年光阴流转,这病却像附骨之疽,牢牢盘踞。

它成了顾源身上最醒目的标签,也是横亘在他与他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个碰一下就会吐的怪人”——这样的评价如同无形的标签,让同龄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带着一丝猎奇的疏离。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最后一排单独的座位,习惯了将喧嚣隔绝在耳机之外。

世界喧闹,他却仿佛活在一个透明的、寂静的茧房里,时间长了,竟也品出了一份扭曲的安然。

高考放榜,顾源的名字高悬全市榜首,华清、大北的橄榄枝纷至沓来。

然而,在查阅江城大学的资料时,校园论坛上一张偶然点开的风景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在他心底激起了异样的涟漪。

照片里,图书馆爬满藤蔓的红砖外墙,林荫道上枝桠交错的光影,甚至是人工湖边一块不起眼的、形状奇特的石头……都带着一种诡秘的熟悉感,无声地牵引着他。

一种近乎宿命般的直觉,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志愿表上,坚定地写下了“江城大学文物修复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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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霞村深处,藏着一座由旧祠堂改建的小型博物馆,青砖灰瓦,古朴静谧。

馆内光线幽微,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岁月交织的独特气息,陈列着这个古老村落跨越千年的历史碎片。

顾源,作为江城大学文物修复专业的大一新生,此刻正坐在博物馆深处一张铺着软毡的工作台前。

田教授带着他们这批学生来这里进行暑期实践,体验真实的田野文物修复。

栖霞村的文物在过去的战火硝烟中损毁严重,政府每年都会申请高校支援修复工作,今年轮到了江城大学。

他微微低着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粘合剂,将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青花瓷片,精准地贴合到面前一个残缺的碗壁上。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仪式。

当最后一片瓷片完美归位,一个古朴的青花瓷碗终于在他手中重现了昔日的大致轮廓。他轻轻吁出一口气,指尖拂过碗沿冰凉的弧度,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自豪与满足。

只有在这种与沉默古物对话的时刻,在指尖触碰冰冷瓷片而非温热皮肤的瞬间,他才能感受到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平静,让他得以短暂地沉溺其中,忘却那如影随形的诅咒。

“顾源!顾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兴奋的呼喊打破了工作间的宁静。

门口冲进来一个皮肤黝黑、留着寸头的青年,是顾源的同班同学沈明。

沈明几步窜到顾源身边,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刚修复好的碗上:“哎哟喂!你没去村口那棵大榕树底下真是亏大发了!错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凄美爱情故事啊!讲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听得我都快掉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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