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登堂入室
檐角的积水滴落,在湿漉漉的石砖上砸开细小水花。庭院里,那棵石榴树被雨水洗得叶子发亮,沉甸甸挂着水珠。
顾震和萧杭宇一前一后踏进江家正厅的门槛,靴底带进外面石板路上未干的湿气。
早有佣人撑着油纸伞候在廊下,伞面微倾,替他们挡开檐上偶尔滑落的冰凉水线。福海快步迎上,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腰背微躬:
“顾先生,萧先生,一路辛苦。老爷吩咐了,备了热水和干净衣裳,请二位先梳洗更衣,稍作歇息再用饭。”
萧杭宇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打量着四周的飞檐斗拱,嘴里忍不住“啧”了一声,压着嗓子:“嚯……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到了哪个王府了呢!”
顾震没接话,只从喉间低低应了个“嗯”,目光越过福海,牢牢钉在不远处静立着的林晚晚身上。
“晚晚!”萧杭宇按捺不住,几步抢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却盖不住那股子雀跃,“怎么样?里面……没难为你们吧?认了没?”
“噤声。”顾震一把扣住他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将他往后带了半步。眼神如刀,无声地扫过门口垂手侍立的两个佣人。
萧杭宇脖子一缩,立刻闭了嘴,只用夸张的嘴型对着林晚晚无声地比划:“成——了——?”
林晚晚看着他们,那点担忧被萧杭宇这模样冲淡了些,又好气又好笑。
她轻轻摇头,又极快地点了下头,眼神传递着无声的信息:成了。
她顿了顿:“以后……大概得改口,叫江婉儿了。”
萧杭宇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赶紧用手死死捂住,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耸动起来,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真……真就……”后面的话被顾震一个冷眼硬生生冻了回去。
“收敛些。”
“是是是,我闭嘴,我闭嘴!”萧杭宇举手投降,脚尖不自觉地踮着,整个人都绷紧了。
一名穿着素净布衣的年轻女佣悄无声息地近前行礼:“三位贵客,请随我来,。”
林晚晚颔首致谢,目光扫过周围:“婉柔……江小姐呢?”
“小姐已由专人伺候着,您放心,晚宴时便能见到了。”女佣答得滴水不漏。
林晚晚心头微动,没再追问。
侧院的厢房,暖意融融。崭新的衣物叠放整齐,釉色温润的青瓷茶盏搁在小几上,软塌铺着厚厚的鹅绒垫子,屏风后,浴缸里的水汽氤氲着暖香。
佣人垂手侍立在门外,分寸拿捏得极好。
待三人换上一身干爽得体的衣裳,重新回到灯火通明的正厅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
厅门虚掩着,隔绝了外面升腾的薄雾。三人刚在客位落座,便有佣人垂手侍立在厅外不远不近的地方,如同无声的影子。
萧杭宇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他苦着脸,压着嗓子哀嚎:“再不上吃的,我怕是要饿得魂儿都飘出来了……”
“安静。”顾震坐在他身侧,眉头微蹙,低声斥道。
他的视线却越过萧杭宇,落在斜对面的林晚晚身上。
她端坐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神有些空茫。顾震沉默片刻,不动声色地将手边一盏温热的茶轻轻推到她面前。
青瓷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与此同时,江家祠堂深处,另一场无声的仪式正在上演。
菱花镜前,暖黄的灯光流淌。
江婉柔安静地站着,任由两个手脚麻利的女佣为她梳理着半干的长发。镜中的脸庞,水汽浸润后,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眉眼清晰得如同工笔画。
她从未被如此珍重地对待过,仿佛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沐浴后,身上已换了一袭素缎旗袍。米白的底子,领口滚着极细的一线淡金边。没有繁复的花纹,仅凭那流畅如水的剪裁,便将她纤细的腰肢和挺拔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
她对着镜子,微微侧身。镜中人影清晰——那张脸,洗去了连日奔波的尘埃,连睫毛都被梳理得根根分明。
整个人,仿佛从泥泞里被捞起,细细濯洗,重新安放回了锦缎铺陈的檀木匣中。
“小姐,老太太和家主在祠堂等您。”门外,王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知道了。”她应道。
江家祠堂,灰墙黛瓦,蹲踞在主宅东南角,像一头沉默守护着家族血脉的古老兽类。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灰、蜡烛和木头特有气息的沉郁味道扑面而来。光线远不如正厅明亮,只靠墙壁上几盏长明灯幽幽地照着。供桌上,新燃的线香升起缕缕青烟,几块乌木灵牌森然排列,最中央的位置,簇新地立着一块:
【江氏何晚秋之灵位】
江婉柔踏过门槛,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供桌前的几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江老太换上了一身庄重的黑色呢绒褂子,端坐在主位一侧的圈椅里。她望向江婉柔的目光在她身上那袭素雅旗袍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泛起一丝水光,点了点头,声音比在正厅时更显柔和:“洗干净了,这气韵……也出来了。”
江镇岳背对着门口,正立在灵牌前。他手中拈着三炷香,闻声缓缓转过身,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跪下。”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后的沙哑,“拜拜你母亲。”
江婉柔没有说话,依言走到冰冷的蒲团前,缓缓屈膝,额头轻轻抵在冰凉光滑的木地板上。
她叩了三个头,擡起脸时,眼睫低垂,声音清脆地响起,在寂静的祠堂里荡开微弱的回音:“母亲在上,婉儿……来迟了。”
当江镇岳接过她手中的香,转身插入香炉时,那只执掌江家、稳如磐石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嗓音哑得厉害:“晚秋……我把女儿……带回来了。”
片刻后,他才慢慢转回身,“你母亲……葬在蜀地何家村,是她娘家祖地。路远山遥,我这头还有些公司的事务缠身,一时抽不开身。等忙过这阵子,爹再带你去祭拜。你母亲……想必不会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