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如梦幻泡影
柳岐山听了这话,倒又抬眼将他看了看。
对坐的青年仍是一副温和笑模样。
他能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柳岐山。
一百多年前钟妙将他捡回来时,柳岐山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狼崽子。难得徒弟喜欢,柳岐山也不想平白做个讨人嫌的长辈,只是将狼崽子套上枷锁交给徒弟,左右咬不着就是了。
谁想到短短数年时间,徒弟没了影子,倒留下这么个小子。
柳岐山嫌看得碍眼,十次有九次不愿见他,这小子却很是恭敬礼貌,过年过节都要上来拜见。
说是拜见,不过是找个由头向钟妙的院子中去。
柳岐山早些年还能将他拎起来丢下山,如今竟也不能轻易扫出去了――这小子本就是天生灵体,又没了禁制,两厢叠加下来,修为一日千里得令人心惊。
到了柳岐山这个境界,倘若动起真格怕是整个山头都要炸平。
于是只能忍着,这小子蹬鼻子上脸越发来得勤快,世人皆赞他纯孝,柳岐山听了只觉反胃。
柳岐山捏了捏眉心。
“说罢,你又有什么新花样?”
顾昭面色不动:“只是想求道禁制压一压修行的速度罢了,还请剑尊不吝赐教。”
柳岐山冷眼看了他半晌,抬手起阵。
暮色沉沉之时,顾昭才勉强能迈出草堂。
元婴期的灵气运转绝非筑基时期能比,冲击经脉带来的疼痛自然也远超数倍,顾昭已有百年没体会过这样的疼痛,忽然重温,却生出种极荒谬的怀旧来。
今夜照例歇在钟妙的院子。
师父……离开前,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顾昭什么也没取用,只是分门别类列了册子存好,如今都放在钟妙房中,倘若明日天气好,他还能取出来打理一二,正好耗去许多时间。
大师伯自继承衍星楼后便时常在外奔波,如今钟山只有他共师祖二人,柳岐山自然没那个闲心留他用饭,顾昭一个人行在漆黑的山道上,忽然轻声笑道。
“今日又惹了师祖生气,您只知道笑我。”
他望向空无一物的左方:“今晚吃鲲肉好不好?弟子托谢拙从极北之地买的。”
山间唯有风声。
顾昭却点头道:“确实是新鲜东西,怎么会做不熟?用灵火就好,正好前些日子我得了一颗,您尝尝看就知道了。”
再走几步,他又望见钟妙站在小院门前等他。
经脉中的禁制还在撕裂般疼痛,顾昭不用看都知道自己面色极白。他故意放任自己冷汗湿了一身,低声撒娇:“疼的……是有一些疼,但您亲亲我就不疼了。”
他仰头想露出惯用的示弱表情,却在门上望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原来已长到这样高了么?
院中刮过山风,顾昭打了个寒战,再回头时已看不见钟妙的幻象。
他愣愣站了几息,推门进去。
钟妙正于院中练剑。
世人只艳羡她天资卓越,却不见她日日勤勉修行,从未松懈。
顾昭远远地望着她,也取出剑来。
他用的还是当年在育贤堂时钟妙送他的弟子剑,于他的修为已很不相称,须得小心收敛灵气避免损失。
从最初的逐影剑法开始,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顾昭早已将它们刻入骨血,练到最后一套剑法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正确收尾。
钟妙没来得及教他最后一式。
顾昭颓然垂剑。
“弟子愚钝……师父,您教教我,您再教教我吧。”
幻象又一次消失了。
顾昭垂着头,阴影模糊了神情,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片刻,他仰头笑道:“是,弟子明日再练,师父晚安。”
他仍然住钟妙的隔壁。
顾昭脱去玄色外袍,仔细用除尘诀将自己扫了一通,这才靠近床榻。
钟妙当年为他挑的床已经太小,顾昭饮下杯酒,抱紧了床头的布老虎,小心蜷缩着躺下。
他从前总弄不懂师父为什么如此爱饮,直到他也开始学着用断肠草酿酒。
毒性在四肢蔓延,顾昭渐渐失去意识,沉入梦境。
钟妙早在梦中等他。
有时他会梦回摘星大会,他打出了漂亮的一击,钟妙含笑向他点头。
有时他会梦见丹阳城,灯火中钟妙举着糖捏的小狗非要他尝。
有时他在梦里是个教书先生,在院中同师父下棋。钟妙是个臭棋篓子,每每快被将死就探身过来抓住他衣襟狠狠亲一口,还要笑话他脸红。
他为她神魂颠倒,为她不知朝夕,心甘情愿自缚双手做她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