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半夜三更,明亮的海面上开始涌动不祥的氛围。
原本默默波动着的海水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刺激,突然开始剧烈动荡起来。在距离思羽号不远不近的地方,海水奇异地隆起了一条分隔号,像是有只凶猛的巨兽从海底高高挺起了背脊,无数的海水以这条线为分界“刷刷”向两侧滑落,水体撞击,将更大的波动传递出去。
天空中飘来了一朵乌云,恰好遮住了明月的位置,海面上顿时一片黑暗,“咕咚咕咚”的声音中,海中的“异兽”终于探出了狰狞的头颅,阴狠地盯视着思羽号的方向。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群海鸟,如果此时有月光,人们一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那些海鸟全都是死的!羽毛凋零、双瞳无神,有一些鸟甚至已经腐烂了,但是它们此时却全都扑扇着翅膀飞在空中,围绕着那只“异兽”发出“呱呱”“咕咕”的叫声。
思羽号上的大多数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负责轮值的士兵正在船上来回巡视。因为加入了吴国的人,此时负责巡视的二人小组变成了吴兵与上官烈的兵各一半。王铮不信任吴人,认为这样可以将那些人监视起来,以免他们趁着己方的人不在做些什么事。此时正在执勤的士兵便是如此的组合,两人中的一个就是齐国精兵中出海经验比较丰富的士兵叫林小虎,另一个则是吴国的士兵叫陈海根。林小虎年纪轻,陈海根则年纪长些,两人因为彼此谈不上关系好,所以从开始执勤到现在,光是绕着思羽号走圈却谁也没说话。
“哗”的一声,林小虎蓦然停住了脚步,陈海根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去。海浪的声音在船舷下起起伏伏,林小虎的双腿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紧张。陈海根终于开了口,带着吴地浓重的口音,他说:“莫怕,只是海里大鱼活动的声音。”他说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因为口音的缘故,倒也不是显得那么刺耳。
林小虎收回目光,看了陈海根一眼:“我不是怕,我是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林小虎本就是海边长大的男儿,跟着思羽号出海也不是一、两次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他总有点心神不宁。
陈海根停下步子,往远处的海面看了一眼。由于明月被遮挡的缘故,他们能看到的东西很少,海风呼呼地吹
着,思羽号在海面上上下波动。陈海根侧耳倾听了一会,突然脸色也微微变了,他听到夹杂在波浪声中的还有一些古怪的声音。海浪声中有海鸟拍击翅膀的声音并不稀奇,但是这批海鸟的数量似乎多了一些,而挥动翅膀的频率又似乎齐了一些,比这更古怪的是那些夹杂着海鸟拍打翅膀声的海浪声中竟还有一种类似于人类叹息的声音。
“唉……”林小虎从嗓子眼里发出了一声叹息。陈海根知道他一定也是听到了那个声音,所以想要确认一下。
“唉唉……”从大海的远处传来了类似的声音,像是对林小虎的回礼。那是十分类似人类的长叹,但是从没有一个人能够发出那样响亮的叹息声,足够从遥远的海面彼方传到此间。
林小虎与陈海根面面相觑,两人此时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林小虎最先反应过来,他说:“我去通知大家!”
说着就要转身往船舱里跑,恰在此时,陈海根手里的长矛竟“当啷”一声掉在了甲板上,他的喉咙里发出压抑而惊恐的倒气声,整个人都似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林小虎不明所以地顺着陈海根目光的方向看去,但却什么也没看到。黑漆漆的海面上一片荒凉,就像是什么都无法存在的虚无深渊。林小虎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狠狠攥住了,一股难言的悲凉感从他的心底涌起。背井离乡,飘零海上,他的一生注定都将跟随一个被追杀的废王四处逃亡,无法陪伴亲人身边,何况平日里还要逼着自己与那些可怕的妖魔鬼怪相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没命……林小虎的心顿时凉了,死掉的陆甲和王全在这个时候又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两人青白的脸孔、僵直的身体都让林小虎打心底里感到害怕,他们竟然顺着船舷僵硬地爬了上来,动作笨拙地翻越过船舷,眼看着就要爬到船上。
“谁!”突然有人低喝了一声,林小虎打了一个寒战猛然醒了过来,跟着“啊”的一声发出惨叫。
眼前早已没有了陆甲和王全的身影,在林小虎眼前出现的是一只腐烂发臭内脏都流到了肚外的海鸟。海鸟睁着只有眼白没有眼黑的冷冰冰的眼睛,围着林小虎如同舞蹈一般诡异地左右翻飞。身旁的陈海根早已抱着头坐在了地上,哆嗦着如同一个稚儿一般哭泣,有两只同样的僵尸鸟正在围攻他,其中一只甚至已经跳上了他的肩膀,用尖锐的嘴喙一下一下地啄食着他颈部的血肉。鲜血顺着陈海根的脖子流淌下来,颈部被啄得血肉模糊,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一道剑影闪过,随之围着陈海根的两只海鸟竟被齐刷刷斩成两半,掉落在地。然而令人感到恐怖的是,虽然那些海鸟已经再也飞不起来,但是它们竟然仍在地上扑腾着翅膀,如同活物一般,残缺的身躯都没能夺走它们的“生命力”。
“祝先生!”看到祝映台出现,林小虎的心头不由得一松,几乎是哭着喊祝映台。
又是数道剑光闪过,在林小虎身旁跳舞的海鸟顿时被斩为几十块,腐臭的血肉混着内脏“劈里啪啦”地掉到甲板上,汇成了一滩腥臭的血洼。因为被斩得太碎,那些肉终于不再能自己动弹,而是改为在原地微微颤抖,像是随风摇摆的果冻一般。
祝映台走上前来问:“怎么回事?”
林小虎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近在咫尺的长长叹息声:“唉唉唉唉唉——”与此同时,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从思羽号底下狠狠顶了船身一下那样,整艘船都高高地跳了起来!林小虎发出惨叫,伸手想去抓栏杆,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体从空中翻出甲板,猛然往下掉去。祝映台一手抓住船舷上的栏杆,另一只手想要去够林小虎,但是船体的失衡导致两人的距离变远,因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的士兵发出惨叫,掉落漆黑的海水之中。
下一刻,思羽号重重砸回海面,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被高空坠物排出的海水如同上天扇过来的巴掌一般狠狠地打向喷射范围内的所有东西,祝映台脸上溅到了一缕水柱,当场红了一道,伤口凸了起来。
“抓住,莫松手!”陈海根喊道。这位吴国的士兵此时正双手用力攥着长矛试图往后挪,长矛的另一头是身体悬在半空中的林小虎。千钧一发之际,这位老兵递给了林小虎一线生机。
祝映台没有过去帮忙,而是警惕地跳上船舷,观察四周。漆黑的海水在思羽号底下涌动,谁也不知道那潜在的威胁此时在何处。突然,他身形一闪,出现在距离林小虎和陈海根一步远的距离,手起剑落,数只海鸟发出“呱呱”的声音纷纷坠落。又是一声“哗啦”水响,祝映台身形跃起,当落下的时候已经在别的地方斩落了一条巨大的海鱼。那条海鱼不知道死了有多久了,身上寄生着各种类似石头一般的寄生物,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越来越多的奇怪的、本不应再存在的东西出现在了海面上,祝映台飞快地穿行在思羽号上,往往此地才斩落了一地碎屑,那头他又迎来了新的敌人。
林小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爬上了船舷,眼看着就要能逃出生天,突然,思羽号再次发出一声呻吟,比前一次更猛地冲向空中。祝映台都不得不将常安插入船舷,以稳住自己的身形,林小虎更是惨呼一声,重新掉了甲板外,这一次就连陈海根都自顾不暇,所以林小虎毫无悬念地掉入了海中,连一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就消失在了海水之中。
思羽号又一次重重地掉了下来。
两次剧烈的变动终于是把所有人都惊醒了,人们发出谩骂声在深夜里迅速把自己弄清醒,最先冲出来的是上官烈,他的手里端着金泥干伏弓,浑身上下衣冠不整但仍显得十分沉着,在黑暗的夜色里,被他抱着的弓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给了人安心之感。随后跟出来的是梁杉柏,手上拿了柄短剑,再然后是王铮和吴国的兵头欧阳,两人身后都跟着十来个兵卒。
祝映台怕梁杉柏受伤,一看到他便赶紧喊道:“阿柏,进去!”
话还没说完,就见梁杉柏冲着他跑了过来。
“你受伤了!”
祝映台直到被梁杉柏这么说了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上已经满是鲜血,想必是在刚才对抗船体惯性的作用下不慎割裂的。
“我没事,思羽号下面可能有东西。”
像是要证明祝映台的话一般,从近在咫尺的海面之下,竟然发出了一声极为怪异和响亮的叹声。就像是一个人本来沮丧至极几乎绝望,却又突然被什么事情逗乐了一般,那一声叹声怪里怪气,叫人听了浑身难受。
“唉唉唉唉咯咯咯——”
“什么玩意儿?”上官烈小心翼翼地靠近船舷问。
陈海根哆哆嗦嗦地说:“回禀大人,可能是……是海王爷。”
海王爷的传说由来已久,在靠海为生的渔民中极为兴盛,传说海王爷掌管着四方水泽,能呼风唤雨,所以几乎所有的渔民出海之前都会祭祀海王爷,以祈求大获丰收,平安归来,但是思羽号出航前并没有做这一个动作。
陈海根说:“我们、我们犯了大忌了,海王爷不高兴了!”说完整个人便萎顿下来,蹲在地上没了精神。欧阳走过来,二话不说拽起陈海根的领子,给了他狠狠一巴掌,这一下顿时把陈海根给打懵了。欧阳说:“滚回船舱去,再让我听到一句妖言惑众的话,我就把你扔到海里祭你的海王爷去!”欧阳个子不高,揪着陈海根的样子其实看起来有点滑稽,但他的气势却在这一刻完全展露,陈海根在他面前乖得就像只鹌鹑,灰溜溜地跑回舱去了。
上官烈说:“不管是什么东西,但确实有东西在思羽号下头。”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声似叹息又似笑声的声音令得那东西舒服了,此时思羽号底下没有生出新的动静,海水继续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波动着,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谁也不知道它下一次攻击会发生在什么时候。
欧阳说:“我已经命令其他人都躲到船舱里,另外派了八个人看守最底下一层,以便出现漏水的情况时可以及时处理。王头那边也做了相应的安排。”
王铮显然有点不高兴被欧阳抢了风头,但还是说道:“我们的人也都准备好了,如果有问题,也可以及时应对。”
祝映台说:“不找出那东西的真面目把它解决掉不行。”他看着黑漆漆的海面,心里琢磨着解决的办法。他虽然有斩鬼杀妖的能力,上官烈和梁杉柏也有不错的本事,但那是在陆上,现在他们对上的却很可能是海中某种未知的庞然大物,那么他们谁也没有胜算。何况,谁也不知道思羽号到底有多结实,能不能够承受这样上上下下的折腾。
正想着,梁杉柏突然道:“我下去干掉它。”祝映台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便跳上船舷,如同一尾矫健的鱼儿一般一跃而入水中。
“阿柏!”祝映台简直急疯了,他不明白梁杉柏到底是怎么想的。在对手是什么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他怎么敢就这么跳进海里去!!他急得抓住栏杆,自己也想要往下跳,结果却被一个人眼疾手快地牢牢抱住了腰,正是吴国的士兵头子欧阳。
“冷静点!祝映台,冷静!”上官烈也反应过来,跟着一起抓住祝映台,在他耳边大吼道,“你水性没那么好,下去只会给梁杉柏增加麻烦!”
祝映台的水性的确不算很好,可是梁杉柏又能好到哪里去?或者该说此时就算水性再好又有什么用,那底下很可能是只怪兽啊!
欧阳退开两步,说:“他找到它了。”
祝映台和上官烈同时一愣,然后抓着船舷往下看。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谁也不能从底下的海水里看出什么,那些黝黑的液体依然以一种奇妙的波动方式稳定地在思羽号下方昭示着自己的存在,与之不同的是,思羽号以外大概三百米左右的洋面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波动方式。然而很快,下面产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