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祝映台看着梁杉柏,梁杉柏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但是他真的不想听他说出那句话,所以他赶在祝映台开口之前先开了口,他说:“我们还欠吴国王室一个人情,我们还需要替上官烈安顿好他那些手下,并且通知胡晋这件事。”
祝映台看着他:“可是归山的事情很紧急。”
梁杉柏说:“谁也不知道归山那里现在是什么样,上官烈借寿给后世是因为他的后世已死,没准那里早就已经打完了,现在正在战后收拾,所以才会想起来为他返魂的事,我们就算现在赶回去也未必能起什么作用,更何况你知道怎么回去?”
祝映台的眼睫微微垂落,他说:“归山灵盘存在已久,我们既然从归山灵盘而来,自然也可以由归山灵盘而去。”
梁杉柏说:“没有胡三立打开通道,没有范青山帮我们护法,光靠我们俩怎么行?”
祝映台注意到梁杉柏没有喊范青山师父,但是他没有点穿,他说:“这个时代也有青山师父,找到他,我们就有了五成的把握,还有五成,我想总会有办法。”
梁杉柏忽然就生气起来,他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你做什么要那么急着回去,上官烈是上官烈,他做的决定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祝映台却只是淡淡的、轻声地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不肯回去?”他这话是个问句,却是疑问而非反问,情绪并不强烈,就像是真的想要寻得一个答案,然而梁杉柏还是一下子卡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回到未来,或许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什么是不好的事情?”
“比如说……”梁杉柏绞尽脑汁地思考着,“比如说,我又会变回那种无知无识的护法神状态?你看,我是到了这个时代以后才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复苏,我现在的状态也很不稳定,常常会有记忆混乱的情形,我真的不知道回到未来是不是会产生变化,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梁杉柏越说越觉得自己找的借口靠谱,他注意到祝映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以为他是因为被自己话里说的事情吓到了,因此想伸出手给他一个拥抱,然而他的手才伸出去,祝映台竟微微往后退了一下。
祝映台退的幅度并不大,但是动作却很快。梁杉柏的手一时僵在了半空中,他没有料到到了如今祝映台还会有避开他的时候,正因此,他呆住了。思悠擡头看着两个大人互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此时的气氛很不好。所以他把上官烈留下的衣服和物件乖巧地叠好,放入自己的储物囊内,而后道:“师父师父,我们去吃好吃的吧。”
没有人回答他,小刺猬又喊了两声,然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有点想哭。小家伙当初是被上官烈抓到的,所以一开始还有点恨他,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早已忘了那点恨意,因为上官烈对他很好,也因为正是上官烈抓了他,所以他才能认识他的师父。他的师父又美丽又强大,对他那么好,他可喜欢可喜欢了!虽然师父身边的那个人总是让他很害怕,但是那个人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可是现在上官烈走了,他师父和那个人也变得古里古怪的,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小刺猬的心头浮起,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海市里总是安安静静的,除了飘渺的仙音,很少有其他声音传出,小刺猬思悠一哭,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呜哇——”一见周围人都看着自己了,可是自己的师父和那个人还是没有看自己哪怕半眼,思悠不由得哭得更大声了!小刺猬精好歹也是一只妖精,何况这还是一只颇有天赋的聪明的小妖精,他稀里糊涂就修成了人形,独自一个就敢跑到人类的村镇里捣蛋,这也间接说明这是一只天赋很高很厉害的小妖精,所以此时他一哭,浑身的妖力便激荡而出,天空中竟然飘来了一朵乌云,隐隐有雷电光芒在其中闪烁。
“干什么干什么!”海市巡值的士兵终于发现了此处的不对,有类似蛇类滑动的声音从另一头飞快地向这里传
来,祝映台终于发现自己的小徒弟惹来了麻烦,不得不先处理这件事。他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思悠的头发说:
“怎么了,思悠,快别哭了,再哭师父就不喜欢你了哦。”
“呜哇,思悠……思悠又没做坏事,师父……师父为什么不喜欢……呜……我……呜哇……师父是坏人!思悠讨厌师父,呜哇哇——”祝映台头疼地看向梁杉柏,就像以前常常做的那样。他处理不了的事情,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有梁杉柏在,他就可以不用操心。然而,当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做出了什么动作的时候,他的脸色却在骤然间变得无比苍白,唇角也浮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真的还是习以为常了,真的还是自投罗网了,真的还是自甘堕落了,真的还是……
一队身着华丽铠甲的鲛人士兵滑到了祝映台三人的面前,为首的士兵摆动着尾鳍,飞快地滑过来说:“怎么回事,你们不懂海市的规矩?”他边说边打量着梁祝二人和思悠,这个引发了海市骚乱的小家伙的真身他一眼就能看穿,但是梁祝二人在他的眼里却十分古怪地没有显现出任何真实的样貌,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两团……迷雾。
这个鲛人士兵首领不由心里一惊,他在海市之中巡守多年,虽然地位不高,却拥有很强的实力,加上海市主人赋予他们守卫者的特殊能力,但凡是在海市之中出现的生物,无论妖鬼人乃至仙魔,他都能一眼看穿,然而此时他却偏偏遇到了看不穿的人,还一遇就是两个。这位鲛人士兵首领不由得惊疑不定起来,他一面不着痕迹地继续打量着梁祝二人,一面悄悄对手下的亲信做了个手势,那名聪明的鲛人士兵收到暗号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人群,通风报讯去了。
祝映台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徒弟,他年纪小不懂事,给大家添麻烦了。”
思悠哭得抽抽搭搭地说:“思悠……思悠才不小,思悠有几百……岁了……”
祝映台说:“您看,并没有发生什么纠纷,只是小孩子闹点小脾气,我会把他哄好的。”
鲛人士兵首领狐疑地打量着祝映台,越看越是起疑。虽然这位鲛人士兵首领的外貌看起来不过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但是其实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越是老的鲛人,耳后腮的颜色便会越鲜艳,这位鲛人士兵首领耳后的鱼
鳃便是深深的艳红色,足见他的年龄与资历。因为活得够久,所以见得够多,他才会被派来驻守这个新的海市,而现在这位鲛人士兵首领忽而觉得祝映台与梁杉柏的脸似乎有点眼熟。
究竟是在哪里曾经见到过呢?越看越是面熟,可是要细想却又想不出个究竟来。
思悠已经不哭了,有些疑惑地看着这名鲛人士兵首领。周围的人见没有乐子可看已经大部分散去,此时场间只有梁祝三人还有那名鲛人士兵首领带着的八个人的队伍,当然,现在应该是七个人。
祝映台被这位鲛人看得很不自在,等了片刻,见对方还是没有放行的意思,不得不说:“既然问题已经解决了,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那我们就走了。”说着,便要带思悠离开。
“且慢!”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那名鲛人士兵首领忽然捕捉到了一丝记忆,不多,只是一丝,但是足够他
瞬间震惊得连鱼鳃都褪色了,他颤抖着声音说,“你……你们……你们是……”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却听身旁的人群里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都擡头望向了空中,嘴里发出了惊异的叹声。那名鲛人士兵首领也跟着飞快地看向空中,而后他的嘴便张得大大的,再也合不拢了。
海市是不属于人间的市场,为了保护海市里每一个人的安全,除了巡守的士兵之外,海市中还密布着各种各样的守护阵法。祝映台和梁杉柏曾经看到的宛如霓虹一般的各色灯光其实就是阵法的颜色。不同的阵法起着不同的作用,有的负责防御,有的负责压制,有的负责迎敌……各种各样的阵法散发出各种各样的色彩,于是海市上空便有了七彩斑斓如同琉璃一般的天空,然而此时此刻,那片清澈好看的天空不见了,一大片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云密密实实地覆盖了海市上空的大部分并且还在向着四处飞快地扩展。
那团乌云可要比思悠招来的乌云大得多了而且扩展得很快,就像是打翻了的墨水在宣纸上迅速地洇染开来一般。这到底是哪里来的乌云?那名鲛人士兵首领想着,然而很快他便脸色苍白地发现,那并不是什么乌云,那是一个……一个巨大的影子!不知什么东西驾临了海市的上空,它的影子因此投射下来,覆盖了整座海市。所有海市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空中,这异常的景象还有对于海市安全的习惯性依赖使得这里的人都忘了去思索此时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梁杉柏在看到那个影子的瞬间就做出了判断。
梁杉柏并不害怕那个影子,早从他在朱方城里被那五个来自地界的人围攻的时候他便知道他的计划出了问题。
实在是这个计划制定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太久太久了,别说是他来的地方的人变了,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变了。
梁杉柏现在真是无比痛恨当初那个愚蠢的自己,要不是他那时候脑子进了水,蠢到看不清自己的真心,何至于现在左右为难,进退维艰,想要拥抱祝映台还要担心引发他身后的恶咒?
思及此,梁杉柏心中不由一阵恶烦。或许是因为他的力量在渐渐恢复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计划让他头疼无比,更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好不担心祝映台的身体状况和心理状况,总之梁杉柏看到那团影子就感到火很大,他的火大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从他脚底下延伸出去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活了过来,如同一条灵活的尾巴在地面上延伸和摆动。祝映台看向梁杉柏的脚下,良久,收回了目光。他淡淡地说:“那是什么?”
梁杉柏没发现,他依然擡头望着天上说:“似乎是什么邪物,就跟那只海王爷似的。”
祝映台说:“可我觉得那东西有点眼熟。”
梁杉柏微微顿了一下,而后看向祝映台道:“那东西里头包含着很重的邪气,虽然你有常安在手,还是尽量不要看了。”他说着走过来,伸手去拉祝映台的胳膊,“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
祝映台这次没有躲,乖乖地任由梁杉柏牵住了他,他问:“躲去哪里,那东西很大。”
梁杉柏有点压不住情绪了,有些急躁地说:“再大再厉害也跟我们没关系,海市的卫兵不是摆设,海市卫兵顶不住的话还有海市的主人。”他想把祝映台拉走,但是拉了一下才发现祝映台站得很牢,就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似的。
祝映台说:“我们不能走,这东西,我们曾经见过。”
梁杉柏几乎要发火了,他深呼吸了数次才道:“不,我们没有见过。”
祝映台说:“我们见过,在齐国的时候,罗刹女曾经打开了一道门,门的后面有很多这样的东西,只是没有这一只那样大、那样凶。”
梁杉柏的脸色变了,他的脑子里像是在剧烈斗争,眼神之中时而闪过狠厉时而又闪过软弱的神情,过了一会,他说:“总之,这次我们不要冲在前面,我们只是客人。”
祝映台说:“客人?”
“对,客人。”梁杉柏说,“别说是海市了,我们在这个人间也不过是过客,我们并不属于这里。”
“所以你对这个世间并没有爱和同情心。”祝映台说,“我懂了,要走的话你先走吧,我要留在这里试着与那东西再战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