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宛宛不觉09
(玖)
翌日晨起,王宛宛酒未醒,有些头疼,唤来了个貌美的婢女替他揉作解乏。满桌美食,见之只觉得食而无味,又听门仆来报,说李横水上门求见。
将人请到偏厅,李横水久坐等待,然直到晌午,也不见王宛宛露面。
心中明白这王家少爷可能不会见自己,可又实在不甘心这般离去,自己费尽心机才得以亲近此人,怎甘心就这般付诸东流。突然想到那伍青六,无貌无才穷乡匹夫而已,竟能得那人怀抱其中,一时心中嫉恨难忍,只想去寻伍青六问上一句。
也不知是刚巧还是如何,李横水终是无法就此坐等下去,而决心要走时,出门便撞见伍青六抱着酒坛从园中小道走过去,李横水连忙出声喊住他。
伍青六正奉老管家之命搬酒到窖中去,不想他神游天外地走着,竟能听到李横水的声音,茫然回顾,见一袭白衣的李横水急步而来,到他面前时竟还朝他作揖:“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李横水此人斯文有礼,刻意作出这般举止便显得十分风雅,使少有接触这些有学问才识之人的伍青六惊慌失措简直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我我不是兄台……”
李横水见他张口结舌十分紧张,连忙退了一步,又见他怀中抱着酒坛子,似乎十分沉重,便道:“兄台这是要搬酒去何处?不如在下帮你。”
“不不、不用。”伍青六连忙摇头,“不敢劳烦县丞大人。”
李横水一笑:“不必称我为大人,在下李横水,还不知你叫什么?”
“伍、青六。”这下倒可以顺利说出口了,在李横水的示意下,伍青六不自觉地抱着酒往酒窖方向走,而那李横水自然也随在他步旁,还像十分熟识般一边与他说着话。
“原来是青六兄,那日你问我洛河山亭一事,难道青六兄听过我的箫曲?”
伍青六心中一动,讷讷道:“是、是,我听过。”
“哎。”李横水一叹,“随性而至,恐怕扰人清梦,还望青六兄见谅。”
“哪里!”伍青六情急而道,“我很喜欢听……”话到一半又猛然住口,涨红了脸,几乎不敢去看身旁的李横水。
李横水本来不过圆融之说,只为了拉近与伍青六的距离,却不想听到伍青六这样的话,一时又是错愕,然而他很快便掩饰去了神情,只道:“如此说来,青六兄竟还懂箫了。”
伍青六道:“我不懂,不过觉得,你的箫音吹得极好,像无翼之鸟欲飞,可苦于没有双羽,幸而又有山风借势,才能乘风而去……”
听完伍青六这句话,李横水默然不语,良久,直到那酒窖门前,伍青六回头说:“县丞大人,这地窖外人不得随意入内,还是请留步吧。”
李横水便留在门外等他。
然而等伍青六出来,李横水已不在门外。
似有微微失望,也有几分理所应当,伍青六摇头,自顾做事去了。
今日王家少爷也不知发了什么慈悲,竟不把伍青六关屋里头了,反而让他出来继续干先前老管家派给他的活计。
只是昨夜那醉鬼闹腾得太凶,以至于伍青六疼肿不堪,是勉强才能抱着这大酒罐子一路走到窖里来的,也不知是不是李横水在旁一路与他说话使得他分心,才能勉强支撑过来,如今李横水走了,那乏困感又上来,某处又异常不适,伍青六想回去以前分配给他的屋子休息,走到一半,却有侍女过来唤他去见少爷。
伍青六怕极了他,又不敢不去,只得强打起精神随侍女同去主屋。
到屋前,侍女停在阶下不前,伍青六只能自己上去。推开门进到屋里,见室内雾气缭绕,王少爷竟在屋中泡浴,十数美婢环绕伺候着他,替他抹香膏梳洗长发的,捧着巾的,撒花瓣的,添水的,各司其职井然有序,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如何自处。
可即便再想逃走,伍青六也还是勉强自己上前,老老实实跪地叩头:“少爷,小人来了。”
而那王宛宛不过眉眼一擡,美婢们便收了手退到一旁。
虽说婢女们皆退到角落恭首候着,并无人敢四处张望,可她们在此,伍青六又怎敢毫无顾忌地与王家少爷在此玩乐。是以,明知他叫自己来此作何,伍青六也装作不知,只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王宛宛等了半天也不见伍青六主动上来服侍自己,不由生怒,可他却不拿这糙汉如何,只是淡淡道了句:“他怕你们看,不如你们便剜掉双目,好让他放心罢。”
那群美婢还没有任何反应,伍青六已然大惊失色擡起头来,惊呼:“不要!”
“不要?”这二字在雾气间便似沾了水般湿重,落到伍青六耳中,也使他浑身打颤,终于无奈地起身过去,颤着音小声问他,“少爷要小人怎么做?”
“怎么,连澡也不会洗?”王宛宛长眉一挑,他之容美无比,只是在此情境之下却显得他凌而佞妄,使他之美愈显荒唐,让人心惊肉跳不敢有半分差池。
伍青六便再也顾不上别的,拿起方才侍女们所用之具替王宛宛洗刷起来,只是他粗手笨脚十分莽撞,弄得王宛宛频频皱眉,还扯断了他许多发丝,于是终忍不住将这蠢笨汉子拖入水中,不顾他呛得呼天抢地,只扒着他的发将之掼在浴汤中令他窒息而不得起身。
“方才见李横水,都说了什么?”
王宛宛鬼魅一般的话语荡在耳际,混杂着这浴汤热水经久不散,伍青六当然听清了,他在水中不断扑腾,为求生而挣扎。
而此时此刻的王宛宛,墨发沾湿披散肩头,水雾缭于他的眉,微扬的颌,半垂的眼,是睥睨之态,这糙汉的命便如草芥一般在他手中。
而他,便似掌握生杀大权之酒鬼凶徒,面无表情视之。
终于,伍青六如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回来。他被拉出水面,濒死一般仰着头,贪婪呼吸,而凶徒倾身咬住他的喉,使他的求生之息也断断续续。
泪便滑出,泣而哀求,乞命一般。
“怎么,怕了?”
“嗯,怕……”伍青六憋出一句哭音。
王宛宛便呵呵直笑:“这便怕了?不是无羽而欲飞,幸而有风乘么?怎么这就怕了?”
他听到了!
伍青六脑子一轰,只嗡嗡作响。
又听王宛宛道:“你想乘哪个风?李横水?”
伍青六猛摇头,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醉鬼王宛宛似想听他说,又不让他说,命候在一旁的婢女出去拿酒来,且还要最烈最辣喉的那一坛。
酒拿进来分灌于壶后,美婢们皆不约而同退出去,还知将门好好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