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知道了
第二十九章知道了枝影沙沙,浓荫晦暗。
少年在斑驳的暖光里伸手触摸到发间的那支纤薄如叶的银簪,他眼底是不加掩饰的诧异,神光微闪,点滴波澜。
“折竹?”
商绒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少年的眼睛下意识地眨动一下,他松了手,侧过脸去俯视婆娑枝叶以外的热闹。
“既是给我的,之前又为何不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儿异样。
所以商绒的梨涡一点也不明显,只有在细微的表情间能窥见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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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是开门的吱呀声。
商绒闻言,神情一滞,她并非是第一回听说这东西,她也曾亲眼得见服用过寒食散的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她看着他乌浓发髻间的一叶银光,“我看见它时,就知道它与你最相宜。”
她摇头。
“簌簌姑娘这是怎么了?”
商绒抬起头来。
梦石替折竹备了药浴,此时折竹已在偏房里沐浴,而梦石却在廊下的一片阴影里坐着,商绒转身瞧见跳跃的火光,才发觉他的身形。
商绒却问他:“道长漂泊半生,哪里才算得是道长的根?哪里又是杳杳的根?您的夫人埋骨天涯,如今再将杳杳葬在这里,那么来年,道长又在这世间的何处?”
梦石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忽然,他侧过脸来,准确地在那一片阴影底下盯住她。
梦石低头看向自己隔着布袋子捧在手心的小罐子,寒风吹着他的黑得发亮的胡须,他徐徐一叹:“自古以来,人死了,不都要求一个入土为安,叶落归根么?”
“你的伤还没好。”商绒提醒他。
寒食散已存在于世间数百来年,常不缺硬要触碰它的痴人。
文人雅士的集会,服用寒食散或丹药在大燕都是稀松平常的事,但在宫中,淳圣帝无论是自己服用还是在宫宴上赏赐大臣,都是他亲封的凌霜大真人所炼制的金丹,服用寒食散者,商绒只见过一人。
商绒才开口,又忽然停顿许久,夜风轻拂她的发,她的声音变得与风一样轻:“我曾识得一人,他也服用寒食散。”
折竹才饮一口热茶,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眼睛看向她。
商绒听见他的声音,抬起眼睛。
村中人的吃食虽比不得酒楼内的手艺,却也有几分不加修饰的山野味道,梦石吃酱牛肉吃得津津有味,然而折竹却没有分毫动筷的意思,他兴致缺缺地撑着下巴,见商绒坐着久久不动,他忽然道:“不若明日去蜀青城?”
水珠从他颊边的一缕浅发末端无声滴落,他嗅到了烧过纸钱的味道,却什么也没问梦石,只对她道:“你怎么出来了?”
梦石赶来时,台上的戏已换了一出,他们三人一块儿坐在食摊旁消夜,见折竹要饮酒,他忙提醒了一声,少年竟也神情平淡,端起的酒碗轻松放下,听了劝。
铜盆里的火已经烧尽了,被木廊遮挡的这片角落暗淡又萧索,她低声道,“我宁愿像折竹一样,生来就没有家。”
“簌簌姑娘,你怎么还不睡?”梦石回神,朝她笑了一下,却显得有些勉强。
商绒有点难为情,她才将银簪买下来,他便接过去用它给她挽发,她那时有些说不出口,便一直拖到这会儿才鼓足勇气。
“不想。”
院中的灯火熄了大半,梦石沐浴过后便也在偏房中睡下。
梦石也察觉到她的一丝异样。
“道长。”
一窗明灭不定的晦暗光影无声铺散入室,满耳寂静中,折竹静瞥一眼指间银簪,随即将它塞入枕下,闭起眼睛。
“我女儿生在雾浓的春夜,我便替她取了小字杳杳,”表面看起来总是开朗豁达之人,酒非但不是解忧良药,反而是剥开心事的利刃,“簌簌姑娘不知,她与你一样,有梨涡,只是她爱笑,我却从未见你笑过。”
十五年。
商绒看见他说话间,一只手还摸着身上布袋子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小罐子的形状,其实她也不知活人的祭奠究竟能不能将哀思与遗憾都随着这一盆灰烬带给已经逝去之人,她的目光停在梦石紧紧握着的布娃娃上,说:“道长,留一件她的东西在身边也好,哪怕将她一直带在身边也好,既然舍不得,那您就不要为难自己。”
“寒食散能祛病健体,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浑说,”梦石这一手岐黄之术源于他在白玉紫昌观里耳濡目染,玄武殿炼丹炼得不好,但这寒食散,他曾与师父与师兄弟们一块儿钻研过,“这东西初时服用,或能令人神清气爽,犹觉体力强盛,说是能够祛病健体,殊不知,它原是一种慢性之毒,人若长久服用,身体燥热难忍不说,还会发疽,更有甚者,还会落下残疾或者死亡。”
“簌簌姑娘安心,以后若有机会,我还可以替他诊脉瞧瞧看。”梦石朝她笑了笑,又饮一口酒。
梦石吃醉了酒,前一会儿明明还在说笑,但也不知为何离开了那片喧闹之后,他就越发安静,一个人走在最前面,除非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碎石,否则他绝不说话。
“我带着她才到容州时,曾答应过她,要在除夕的时候给她买一只小花灯。”
“官差问你什么了?”折竹重新倒了一碗茶。
“道长惦念她们,就不要与她们天各一方,”商绒双手枕在膝上,她白皙的面颊映着一片跳跃的火焰影子,“将杳杳带在身边吧,等哪一日,您带她回去,让她睡在她母亲的身边。”
明亮的光线照入室内有些刺眼,院内忽然添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随而来的,是一道喘着气的女声:“折竹公子!折竹公子可在屋里?”
“我……”
他衣带系得松散,水珠在他白皙精致的锁骨凹陷处细微闪烁,商绒一下站起身,说:“我去睡了。”
“我的家,与道长的家不一样。”她的脑海中浮出一男一女来,她记得清那妇人锦衣华服,雍容华贵,眉目清傲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那男人的脸,只记得他乌金的袍角,疏离的背影。夜渐深,戏已毕,在戏台上拆灯笼的人拿下来一串就笑容满面地分给那些跑来跑去的小孩儿,梦石钻进人群里讨了两个来,正好是莲花的形状,一只天青,一只橘红,他拿来便分给了商绒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