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栉风楼
第三章栉风楼折竹将商绒放下来,迈着懒散的步子走入院中。
商绒没跟上去,她提着灯笼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蹲下`身拾起一截断枝,垂着脑袋在积雪上写写画画。
灯笼静置于雪上,黄昏摇曳的灯火映出她生动的影子,她抬起头,发觉少年已转过身,此时双手抱臂,在不远处用一双剔透澄澈的眼睛盯着她。
她一下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抓住他腰间软剑的穗子,踩着那双过大的黑靴又拉着他走回到院门口。
折竹垂下眼睫,在灯火铺陈的积雪之上,看清她一笔一划的两个字。
“折竹。”
商绒望向他:“我叫商绒。”
“别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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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他换过药后便将瓷瓶随手搁在了枕边,商绒几乎只是听他一提,便一下想起来,她还没动,见少年的神情变得更冷,她更如惊弓之鸟,“看见了。”
逼仄的院中静立十数人,他们正是昨日于南州官道上打算截杀一路人马未遂的那些杀手。
那样深的伤口,他不疼吗?商绒不禁想。
少年略微活动了一下被剑刃划破的那只手,血珠顺着苍白指骨滚落,他的眼睛始终有弯弯的弧度,“若昨日你们参与其中,那条官道就成了栉风楼的绝路。”
他臂上的伤口狰狞血红,商绒一股脑儿地将药粉往上倒,白白的粉末将伤口厚厚地遮盖起来,她才敢多看一眼他的伤口,然后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褐袍男人神情阴戾,“杀十一护法,沉尸渔粱河,您如此任意妄为,就不怕楼主怪罪?”
商绒一下抬头看向他,可他隽秀的眉是舒展的,只是此时没什么笑意,垂着眼睛,又浓又长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动,一张沾血的面庞透着极致的冷感。
血池,是栉风楼内的地狱,任何一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都不会再想回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栉风楼的护法,而栉风楼内有规矩,一位护法在外身死,跟随其出任务的所有人便要重归血池。
这药洒在伤口上竟然这样疼?
楼中护法十七人,常有人死,也常有人拼尽全力也要成为其中之一。
众人被他言语鼓动,一时目光再聚集到那少年身上时,便如鹰隼一般阴冷瘆人。
“十七护法。”
商绒下意识地转头,正见门板轰然倒塌,随即便是凛冽的寒风裹挟冰凉的雪粒迎面袭来,她看见门板之上的陌生男人吐了一口血,而他转头发现了床榻上的商绒,瞬息之间也不知他揣度了什么,商绒只见他作势就要起身朝她来。
男人被茶壶砸破了额头,滚水洒了他满脸满身,他被烫得面目狰狞,叫喊起来。
他的指腹轻触窗纱,却未戳破,似乎是在听什么声音,也许是商绒衣料摩攃被子的窸窣声引起他的注意,他回头,见她要张嘴说些什么,他便适时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一双冷冽的眸子盯着她,摇头。
风雪更重,一场厮杀的声音纵使隔着一道木门也清晰传入屋内。
“过来。”
他轻缓的嗓音里裹着几分疲累,此时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
少年一顿,低首去看手中的软剑,薄刃上粼粼的寒光映于他的眼底,他惋叹:“你们还真是笨。”
一到十七是血淋淋的数字,其下埋葬着许多背负这些数字从生到死的杀手,而从始至终从未被取代过的,除了第二,便是十七。
檐下再添一盏孤灯,隔着一扇窗摇晃半夜,室内昏暗一片,少年的影子映在窗纱上,他正背对着她,扯下半边衣襟,露出来他肌理流畅的右臂。
“昨夜你看见我将药放在哪儿了?”
他此时不说话,有种莫名的孤僻,商绒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侧过脸,看向雪地里遍地的死尸。
鲜血淌了少年满手,外面的那人被他的内力所慑,脑袋撞破整个木窗,木刺扎进咽喉,那人双目失焦,当场气绝。
那褐袍男人皱起眉头。
“十七护法!您这是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十一护法身死,我等岂非要再入血池?”有人愤而叫喊。
或许是察觉到些什么,他冷不丁地转头。
一名年轻的杀手已忍耐不得,“他在萍川时所受的重伤应该还未痊愈,我们索性现在就杀了他!十一护法怎么说也与楼主有情,我们今日替十一护法报了仇再回楼中,说不定还可免去重回血池的惩罚!”
商绒猛地循声望去——在门外右侧的回廊栏杆畔,少年有玉山之貌,却半张脸都沾着血,乌发凌乱地落了几缕在鬓边,筋骨漂亮的一只手握着那柄软剑,朱红的穗子浸满了血,一滴一滴的,顺着台阶滴落。
十七是他们眼前这少年,而他今年却不过十六岁。
那光影洒在少年身上,他犹如迷雾里的远山,在明暗交织的界限里,岿然不动。
“您究竟想说什么?”男人按捺不住躁意。
但她仍忍不住细细地去听,听见门外刀剑相接,听见有人惨叫,或重物落地,她一一辨认出惨叫的声音或宽厚或粗犷,没一个是属于那少年的声线。
商绒瑟缩在床角,紧绷着神经动也不敢动,可是那道破损的窗外拂来冷风,更带来了越发深重的血腥气。
“云哥,我看他就是想哄骗我们!”在栉风楼,功过是可以相抵的。
少年的声音清晰而动听。
商绒的困意早已压得她眼皮沉重,但夜里偷跑的这一遭令她手脚冰凉,连骨头缝儿都是冷的,困意抵不住浑身的僵冷,她裹着被子生生地捱着,天蒙蒙亮时才真正睡去。
双腿失了力,她踉跄坐倒下去,此时,她才发现破开的门外,更有十几具尸体凌乱铺陈,个个浑身是血面容不清,流淌的血液几乎染红了院子里大片的积雪。
商绒还在吹自己被烫伤的手掌,却听他的惨声骤然止住,她抬头,发现他颈间破了个血洞,血肉里似乎隐约闪烁薄冷的银光,那似乎就是洞穿他脖颈的东西。
忽然——“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