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草原之夏
第一百一十章草原之夏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安分地呆在府里的。”谢仲平感慨地摇摇头,“大将军防你防得什么似的,饶是没有什么用。”他忽才想起方才的话题,“对了,你刚才说什么?皇上对此案既不勘又不问,却又不放了井飒,究竟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精铁冶炼配方了。”南宫䓨一仰脖子,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或许便在此时,贵霜王庭便已得到大郑这边故意放出的消息——井飒已被捕入诏狱,不日行将被处决,若要救他,非得拿精铁冶炼配方来交换。”
“这……”谢仲平便是再愚昧,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揶揄讥讽之意,身为禁军将领,自是本能地想为皇帝辩驳,却也张不开口。因为他明白,南宫䓨说的是实情。
“如此,咱们只能等着了。看看子良在贵霜新单于的心中占几多分量了!”半晌,他无奈地说道。
“我只是替井飒不值,也为咱们不值。”南宫䓨恨恨道,“咱们做臣子的性命与鲜血,在皇家眼中,值多少斤两?”
“世事如此,若之奈何?”谢仲平破天荒地说了句文绉绉的感叹句。
一到夏季,草原上总是百花开放,一派生机盎然的模样。贵霜的女人和中原的妇女在爱美之心上并无差别,王庭的周围在这个季节总有五六名卖胭脂水粉的小贩集结。守卫士兵不准他们入账,以防混入奸细,但却允许姑娘媳妇们出来挑选可心的物品。
别看大郑与贵霜如今斗得如乌眼鸡似的,但中原的胭脂水粉在这里却出奇地受欢迎,桃花红的胭脂,杏花白的细粉,还有茉莉花汁做的香膏------十分抢手,一转眼的功夫就能卖完。
其中一个白净青年的摊位最为跑火,围拢的主顾最多。只是那青年并不全力应付自己的生意,不时还偷眼瞄向王庭内最为显赫高大的那顶王帐。
“往年格桑花没开的时节就有人来兜售胭脂水粉了,今年怎来得晚了些?”一个圆脸姑娘有些羞涩地问那白净青年。
青年望了她一眼,答道:“那呀,说来话长了。长安北城门的两个首级挂了五六日了,家里老人说在死人头底下出门不吉利,又不愿绕路走,所以略耽搁了几天。”
“哦?”一众妇人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追问道:“谁的首级?难道长安又有什么人要谋反了?”
“说起来也是一对可怜的母子罢了。本是前头坏了事的柳宰相的妻与幼子,一个妇人,一个瘸子,能成什么事?不过是被带累的罢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啧啧感叹:“那事我听说过,不过已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怎的又翻出来了?”
“你们都不知道,”白净青年故作低声道,“这一回可与柳家无关,实在是被那柳崔氏跟前夫所生的儿子所带累的。”
“哦?真的,快说来听听。”无论是什么民族,人类对于八卦的兴趣是永恒的,尤其是女人。
“这柳崔氏是改嫁的,前头的男人早就死了,留下一个遗腹子,听说姓井,也是个有名的武将之后。”白净青年擡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我在长安听说,他跟你们贵霜还有些渊源哩!”
那上了年纪的妇人皱眉思索了一会,不确定地说道:“听说,咱们大阏氏嫁来贵霜之时,负责护卫的将军就姓井。莫不是……”
“对!就是他们家。”青年一拍大腿,“说起这井家也是倒霉催的,长子英年早夭,长媳撇下孩子改嫁也就罢了;偏生又卷入胶济王谋反一案,虽没弄得抄家流配,但几代人打拼下的爵位也被捋了个干净。如今唯一有希望翻身的长孙又被定了叛国罪,投进了诏狱,只怕秋后就要处斩呢!”
“啊!”众女唏嘘不已,还是那圆脸姑娘性格豪爽,“你们叹个什么劲儿呀!他大郑的皇帝处置的是他自己的臣民,关咱们什么事?咱们呀,还是挑胭脂水粉要紧!”
“说的是,说的是。”摊位前又恢复了往来如梭的场景。
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一甩长长的麻花辫,迅疾地挤出人群,直奔王庭内的阏氏帐……
第二日清晨,一名负责单于起居的侍女急急冲入阏氏帐:“大阏氏,不好了!单于带着近百名护卫定要出营,看样子是要远行啊!”
“快带我去,把他们拦回来!”沐阳公主此时已过而立之年,依旧身姿苗条,仪态娴雅。她没有丝毫犹豫,站起来骑上小红马便冲营门驰去。
还好来得不算晚。营门处,一身紫色大氅的狐鹿姑,正看着贴身侍卫那穆尔与守门的兵士纠缠。都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弟兄,那穆尔也不好用强,人家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大阏氏有令,若无她的允许,单于不能出王庭!我贵霜安危尽系于单于一身,请单于莫要难为我等。”
紫眸少年一脸愤然,脸涨得通红,勒着马缰在那里原地绕圈子,怒吼道:“左一个大阏氏,右一个大阏氏,这贵霜究竟我是单于,还是她是单于?”
“自然大单于乃是贵霜之主。”沐阳公主纵马上前坚定答道。
“大阏氏来了……”守门军士们像看见了救世主一般,一脸的欣喜之色。
狐鹿姑黑沉着脸,策马徐行到沐阳公主面前,声音虽略带稚气却不失威严:“既然我是贵霜单于,这草原之上有哪里不能去?为何要拦着我?”
“单于身系国务,若要出王庭,自是要告知臣下欲往何处,去做什么?”
“我……”狐鹿姑一时语塞,涨红脸道,“本汗无非是想去打猎一番,又有何妨?”
“如果是打猎,为何要每人配三匹马,又带这许多的革囊?”谢沐阳指着他身后乌泱泱一片的马群不客气地问道。
“这个么……”狐鹿姑一时哑口无言,他本是个直率之人,没那么多弯弯肠子,既然被戳穿了,不如坦荡承认好了。想到此,他一咬嘴唇:“对,不是打猎又如何?我既为单于,草原无边,属国无算,我想去哪就去哪,用得着你管么?”
身边的侍女有些气不过,想上前争辩,却被谢沐阳斥退,她转向狐鹿姑,依然和言悦色道:“我贵霜地辖数千里,尽可供单于策马奔腾,然而敌国地界却是万万不能去的。”
“我不去,他怎么办?难道眼看着他被处死吗?”狐鹿姑一言而出,眼角已渗出晶莹的泪花。
谢沐阳突然冷了脸:“单于,此事关系重大,不能逞小孩子义气。此处非讲话之地,单于还是跟我回王帐中从长计议为是。”说完,朝那穆尔投去了严厉的目光,“还不给单于牵马?”
那穆尔是个猛士,贵霜草原一等一的射雕勇者,但在大阏氏面前却温驯得像只绵羊一般。不仅是他,整个王庭无论男女,皆是如此。狐鹿姑虽心有不忿,但也只能强自忍耐。
这一幕,看得正在辕门外支摊的中原小贩们目瞪口呆,人人低声议论着:“好厉害!难怪草原上人人都说,这些年支撑王庭的都是大阏氏,果不其然。活脱脱一个女单于呀!”
有一人凑到昨天那白净青年耳畔问道:“头领,你看今天这事……?”
后边的话他没说,但那白净青年已经懂了:“看来,昨日放出的消息已经传到单于耳朵里了。咱们也该回长安了,后头的事情就交由狐鹿姑自己决定了,是要井子良还是要配方?”
“可看样子,王庭内狐鹿姑似是做不了主。”
“这就不干咱们的事了,身为例竟司的密探,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收拾东西,立即回程!”
“是!”
“不管你说什么,我一定要救井飒!”王帐内,年轻的新单于狐鹿姑依然十分激动。
“单于适才要冲出王庭,是否已想好怎么救井子良了?如何传递消息给大郑皇帝?单于都想好了?”沐阳公主安坐于狐皮垫子上,一脸的气定神闲。
狐鹿姑被将了一军,他适才冲辕门只是出于一时的急愤,还真没有想好具体的营救措施。如今被沐阳公主反问,不由本能回了一句:“难道你已经想好了?”
“那是自然。”谢沐阳毫不讳言,“我早得到消息,大郑皇帝这回对井子良一案,先是怒不可遏,如今人抓入诏狱,却又故意冷着不理,既不派官员勘审此案,又不下旨放人,等的是什么?不就是等单于你用配方去交换人质吗?”
“这个我自然知道。”狐鹿姑紫眸斜睨,很是不屑道,“所以你拦下我,就是不肯交出这个破配方对吗?”
“单于想错了。”谢沐阳淡淡一笑,“配方在单于手上,我虽不情愿,却也无法制止。单于您自幼便特立独行,连你父汗都无法约束,何况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