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裂隙(上)
第二十三章：裂隙(上)
然而,在1932年的2月17日,也正是新政府成立一周年之际，地下室中人们的美好幻想，就在那一刻彻底破灭了--他们的生命即将终结，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那一天,远山绪在没有通知明月诚的情况之下,调用了一支行刑队，将地下室里的二十二人尽数押送到瑞香广场——这里曾经矗立着一座瑞香女神的塑像,如今却被换成一座喷泉，喷泉里的水，也仿佛早已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一切，悄无声息的干涸了。
这二十二个人,被绑在临时固定好的木桩子上,在人民群众的围观之下被远山绪下令处决,作为这个“国庆日”的压轴节目。
“今天啊，我们永绪国的人民可是有好戏看了。”
广场上，远山绪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军装，肩章上的银色纹路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抹惨淡的光芒，他冷峻的面容如同一潭冰冷的死水，泛不起一点波澜。
他站在搭建起的高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群情激奋的民众，擡手示意行刑队准备。
随着远山绪一声令下,那些训练有素的行刑队员就一齐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向着木桩上的人进行了一阵疯狂的扫射。
后者甚至都没有反应的机会,只在一瞬间之中,感受到自己的躯体被洞穿,剧烈的痛苦极速地蔓延到全身,意识在以不可控的趋势逐渐消逝,然后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他们的身体在枪林弹雨中剧烈抽搐着，鲜血瞬间染红了身后的木桩，破碎的衣物与飞溅的血肉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副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画面。
围观的人群先是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后很快又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掌声，积压多年的仇恨与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宣泄。
在受尽压迫的人们眼中,这位杀伐果断的领袖无异于是一个伟大的英雄,是值得人民终生追随的榜样。
“干的好，干的漂亮！”
“让他们不把穷人当人看，让他们发国难财，让他们贪污腐败，活该，活该，真是活该！”
“该死的人终于死了，我们这些老百姓也终于能站起来了！”
“太伟大了，我们的远山绪总理！”
当明月诚得知到了这个消息之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无异于一记晴天霹雳。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小同志”,年少有为的阿绪,竟也会做出这样残忍而荒唐的事情,在他的身上,明月诚竟然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东升的影子。
封建阶级已经被彻底铲私除了,他会成为下一个强权主义者吗
那个夜晚,行政中心中爆发出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会议室里，水晶吊灯洒下冷冽的白光，将明月诚和远山绪的身影拉得很长。
明月诚平日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显出几分凌乱，儒雅的长衫下摆也沾着方才匆忙赶来时溅上的泥水。
他大步走到远山绪面前，一向温和的面容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眼中也燃烧着一抹失望的火焰：
“阿绪，你怎么会在完全没有告知我的情况之下，私自犯下了这么严重的一个错误？”
他的声音因为过分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右手紧握成拳，重重砸在会议桌上，震得桌上的文件纷纷散落在地，将会议室里严肃紧张的气氛又加重了几分。
远山绪却不为所动，他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军姿，双手抱胸，下颌微微扬起，整个人显得一片波澜不惊。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自信的眼神毫不退缩地迎上明月诚愤怒的目光：
“可是，先生，我并不认为自己的所做所为是错误的，正相反，我认为自己今天干了一件正确的事情。”
接着，他向前一步，身上的军装随着的动作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那群封建贵族和神职人员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们盘剥民脂民膏多年，使得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多少人冻死街头、饿死巷尾，他们就是导致人民经受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
既然我们真的是为了人民着想，难道不应该让这群罪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气势，仿佛自己才是正义的化身。
明月诚被对方的这一番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他摘下眼镜，用力擦拭着镜片，试图平复内心的怒火：
“他们是罪行累累，是应当受到惩罚，但你绝不该以这样一种极端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如炬地盯着远山绪，“他们应该被送到法庭上，应该依照法律得到公正的审判，而不是被你私自处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那些草菅人命的暴君有什么区别？你让我怎么向民众解释科学民主？让我怎么给人民一个交待！”
他的声音在会议室里久久回荡着，凝聚着深深的痛心与失望。
远山绪却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围观的百姓有那么多，他们也认为这群人的死实在是大快人心。
让人民满意、百姓信服难道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交待吗？况且如果我做什么都要提前通知你，我们到底谁才是总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权力的渴望与掌控欲，字字如刀，刺痛着明月诚的心。
明月诚被这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小同志”，仿佛先前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眼中的怒火也渐渐被悲哀取代。
他向前一步，伸手想要拉住远山绪，那只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最后又缓缓的放下：
“阿绪……我知道我不应该太多地干预你的私事，你已经足够成熟了，有独自处理政务的能力和权利。”他的声音低沉，充满恳切。
“可是，你应该明白，虽然古语上言‘人对权威当有敬畏之心’，然而，我们作为国家的领导者，作为人民崇拜和依靠的对象，应当成为令人们敬佩的人，而不是畏惧。
过于强硬的政策只会让我们成为和东升他们没有区别的强权主义者，从而失去人民的支持和信任,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远山绪却不耐烦地别过脸去，脸上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先生，你总是这么妇人之仁！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
只有让那些妄图复辟的人看到我们的决心和手段，才能彻底震慑住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胡做非为，才能真正的保护好人民，让他们的权益永远不会受到任何的损害。”他的声音再次提高了几度，眼中的狂热显得愈发浓烈，仿佛已经陷入了自己的语言艺术之中不可自拔。
明月诚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争吵,本质上其实并没有给明月诚的态度带来太大的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