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故人(下)
第四十七章:故人(下)
四个月的光阴像檐下的雨,点点滴滴落在静嘉玉瑾与温真誉的日常生活里,那些起初的生涩早已被磨成了温润的默契,连空气里都浮动着不言而喻的亲近。
一天,晚自习结束了,放课铃刚刚打响,学生们便像归巢的鸟雀一般涌向宿舍。
温真誉却突然拽住了静嘉玉瑾的衣袖,神秘兮兮地说:
“玉瑾,你先别回宿舍,”她压低声音,语气里藏着按捺不住的雀跃,“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静嘉玉瑾感到有些莫名奇妙:“这么晚了,要是在九点之前回不去宿舍,宿管一查岗就麻烦了,上个月就有两个夜不归宿的同学,被学校记了大过呢!”
她望着远处宿舍楼亮起的灯火,那里的规则像无形的栅栏,框定着她早已习以为常的轨迹。
“没事的,出了天大的事情,大不了我帮你扛着!再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要是什么都按规矩办事,那不就成了书呆子吗?”温真誉再一次展示出独属于她的百分之一百二的自信,牵着对方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去。
两人并未走出校门,反而绕开了那几排灰砖垒起的普通宿舍楼,朝着校园深处走去。
越往前走,路灯越发稀疏,隐约能看见一片被红枫树围着的洋楼,——那是陵山国留学生的居所,也是寻常学生们的“禁地”,平日里总是挂着“闲人免入”的牌子,像一座座独立的小城堡,与周围的“普通”建筑隔着无形的楚河汉界。
静嘉玉瑾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望着那扇紧闭的雕花铁门,心中感到几分犹豫:“真誉,这不好吧,门卫肯定不会放我进去的。万一被拦在门口,那可多尴尬呀。”
她从小就懂得,有些界限是碰不得的,就像水与火,各有各的领地。
“放心,他们都不敢拦我,到时候我就说你是我师傅,要辅导我写作文的,他们谁要敢拦咱们,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她说这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骄傲,却又奇异地让人信服。
到了那扇雕花铁门前,站岗的门卫见了温真誉,原本笔挺的腰杆下意识地弯了弯。
温真誉只是笑着说了几句陵山国语言,对方便立刻点头哈腰地拉开了门,他的目光扫过静嘉玉瑾时,虽带了几分意味深长的打量,却绝无半分阻拦的意思。
静嘉玉瑾心里暗暗纳罕:这哪里是普通的富二代?怕是家族里的分量,比自己想象的要重得多,她能够看到的,也许只是对于对方而言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罢了。
穿过铁门,那栋三层洋楼便完整地铺展在眼前。
洋楼上的砖石墙面在暮色里泛着一丝温润的光,雕花窗棂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与远处普通宿舍枯燥乏味的灰砖黑瓦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幅被精心装裱过的画。
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香氛扑面而来,混着木质家具所独有的沉静气息,与校园里司空见惯的粉笔灰味截然不同。
大厅广阔得有些出乎意料,大理石地砖光可鉴人,倒映着穹顶上水晶灯的碎光,几条走廊从中央向四周延伸,通往四面八方。
论起排场,这个专为陵山留学生们准备的宿舍,丝毫不亚于市中心那些装潢豪华的高级酒店。
温真誉熟门熟路地领着她上了二楼,右侧走廊的第四个房间便是她的住处。
推开门,精致的水晶吊灯立刻洒下一片柔和的光,照亮了房间里的一切:独立卫浴的磨砂玻璃门泛着朦胧的白,柔软的大床铺着绣着花纹的床单,书桌上还摊着几本翻开的画册,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被精心呵护的从容。
“怎么样?比你那八人一间的宿舍舒服吧?”温真誉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地毯上,像只终于回到巢xue的小鸟。
静嘉玉瑾望着窗外——这里的夜空似乎比宿舍那边更清澈,星星也亮得更加分明。
“玉瑾,今天晚上你就住在这里吧!”温真誉掀开柔软的被褥,热切的邀请着对方,眼里闪烁着的光顿时变得比水晶吊灯还要亮上几分。
“啊这…,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宿管那边的问题,我会帮你解决的,你只管放心睡觉就好。”
在对方的盛情邀请以及坚定承诺之下,静嘉玉瑾只好暂时放下了疑虑,留宿在温真誉的房间之中并且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
夜深了,窗外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响。
静嘉玉瑾正迷迷糊糊要睡着,忽然感觉腰间一紧,温真誉不知何时转过身,双臂紧紧地环住了她,像抓住了漂在水面上的一叶浮萍。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坐起身来,声音里带着未褪尽的睡意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真誉,你要干什么!”
“玉瑾,你别害怕。”温真誉的声音从她身后轻轻传来,“我只是……舍不得放开你。”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你不知道,在这儿之前,我身边的人要么是捧着我的下人,要么是盯着我身份的同学。
他们就像是一群专门陪我演戏的演员,对我是很恭敬,是很殷勤,可是那些都是假的啊,都是他们为了讨好我表演出来的啊!
从来没人像你这样,不管我是谁,也不把我的富二代身份当回事,只当我是个想学画画、想找个人聊天的普通人。
我笨得很,不知道怎么跟朋友相处,有时候太热情,有时候又太冒失——要不是你性格好,怕是早就被我吓跑了。”
静嘉玉瑾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她深深地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性格好”不过是自己天生孤僻,不敢拒绝别人的借口罢了,因为这个,她也是没少受委屈。
可此刻,听着身后那带着几分恳求的声音,她忽然觉得,这些所谓的“委屈”,在这份笨拙的珍视面前,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第二天清晨,两人整理衣裳,一同前往她们共同的教室。
一路上,几个同为陵山国来的女学生迎面走过,目光在真誉身上稍作停留,便漾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那笑意里藏着几分了然,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试探,像湖面投入石子后晕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
果然,宿管那边的事情,温真誉都帮助她安排好了,在她的协调之下,静嘉玉瑾得以名正言顺地带着自己的衣囊行李和各种日用品等搬进了真誉的房间之中,成了她的“同居室友”。
时序流转,转眼间到了1928年的八月。
暑气尚未褪尽,校门口的老槐树影里,兼任派信员的门卫正将一叠信件按班级分好,指尖划过信封上不同的字迹,像在触摸无数个远在天涯的牵挂。
其中一封牛皮纸信封上,盖着陵山国特有的邮戳,收信人处写着“温真誉”三个字。
信辗转到了真誉手中,她指尖捏着信封上那熟悉的图案,指腹轻轻摩挲着信封边角的磨损处,仿佛能透过纸张摸到来自故乡的温度。
可当信纸展开,那些熟悉的字句映入眼帘时,她脸上的期待却像被晨雾打湿的蛛网,一点点蔫了下去。没有预想中的欣喜,反倒是几缕惆怅爬上眉梢。
整整一天,她都给人一种蔫蔫的感觉,往日里清亮的笑语此时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连和同窗搭话,也只是勉强应和着,声音里似乎总是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