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刺杀(中)
第五十八章:刺杀(中)
1938年11月19日,为了展现出自己有多么的体察民情,关心民生--自然都是特意表演出来的。远山绪带着静嘉玉瑾、方瑜,以及自己最信任的十二名护卫队员一同去往若明城中的一所福利院进行慰问。
那所福利院收容着许多与远山绪童年经历相似的孤苦孩童,此刻却成了这位阴谋家粉饰太平的道具。
然而,他们的行程不知为何提前被泄漏了出去,这也就给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以可乘之机。
因此,在这一行人到来之前,福利院大门旁的一处围墙下面,就已经被埋下了一个由玻璃罐和黑色粉末组成的简易/爆/炸/装置。
这场事件的主谋,是一个叫作高占宇的化学教师。
高占宇小时候因为自己左腿有残疾而被父母狠心抛弃,只好在这所福利院中度过自己的童年,那里的木床与粗粥曾经构成了他全部的世界。
童年时候的他,对于“亲情”这一名词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他无法将自己从来没有享受过的抽象事物具象化。
直到高占宇十岁那年,一对好心的夫妇收养了他,他们供他吃住,送他读书,让他拥有了一个可以作为依靠的家。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亲情的美好与可贵。
他曾以为苦难已随童年逝去,却未料命运的镰刀从未真正收起。
十九岁那年,一纸盖着朱红印章的传票,将他的养父母与年幼的弟弟拖入了深渊,他们被政府派来的人从家中抓走,此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大抵是凶多吉少了,唯有他和他的哥哥因为已经参加了工作,搬出了老家而逃过一劫。
就在三个月之前,高占宇的哥哥接到了政府发来具有强制执行效力的的征兵条令,自己则因为身有残疾而被放过一马,他知道,自己之所以不用上战场,是因为连政府的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不中用的废物。
前不久,二十三岁的他听说了哥哥在战场上牺牲的消息,并且,他通过一些不知道是否确切的小道消息获知:他的哥哥并不是死在对面那些“敌人”手里,而是因为不愿意听从上级命令,对手无寸铁的老人孩子下手而被所谓的“自己人”给残忍杀害的。
那一瞬间,高占宇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养父母临终前恐惧的神色,看见弟弟被抓走时满脸泪痕的模样,看见哥哥在即将奔赴战场时强装的从容。
至亲之人皆已逝去,高占宇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孤独与绝望之中。
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导致这一悲剧的元凶,让自己家破人亡的,正是他们可恶的总理远山绪!
仇恨如藤蔓疯长,缠得他透不过气,也让他明白,所谓的“家国大义”,到头来不过是权贵们踩着百姓骨血堆砌的牌坊;那些印在报纸上的“仁政”宣言,字字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
“如果不是因为远山绪,不是因为该死的净化主义,我的父母和弟弟根本就不会在所谓的法律试行期间惨遭迫害,我的哥哥也不会被强制性的送去战场,更不会被那些同室操戈的衣冠禽兽伤害。
他坑害了我,但受他坑害的又不仅仅是我一个人,千千万万的永绪人民,不都因为他的荒唐统治而被迫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于是,在这样的极端局面之下,高占宇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方式予以回报,他要让那个祸国殃民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使用了自己擅长的一点化学技术,制作了一个简易的遥控/炸弹,打算用它将那几个自己自己深深怨恨着的人给一网打尽,让他们再也没办法继续去坑害别人。
这个炸弹的威力并不算太大,高占宇的本性是善良的,他不愿因此而伤害到无辜的孩子们。那是他仅存的、不愿玷污的善良。
这枚炸弹像一面镜子,照出的是一个复仇者的决绝,更是一个时代的荒诞:当公理无法为弱者撑腰,当眼泪换不来正义,善良者只能用自我毁灭或是毁灭他人的极端方式,向不公的现状发出最后的嘶吼。
远山绪一行人踏入福利院的那一刻,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拉开了序幕,随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留下的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令人作呕的虚伪气息。
而在距离院门五六十米远的那片小树林里,高占宇正蜷缩在茂密的灌木丛中,他的身体因寒冷和内心的激荡而微微颤抖着,双眼却像鹰隼一般,始终死死盯着福利院的方向,观摩着行动的时机。
他知道,自己此刻所做的,是在以卵击石,是在用渺小如尘埃的个体与整个强大而牢不可破的秩序相对抗。
可他别无选择,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当所有的希望都被碾碎,剩下的便只有玉石俱焚的决绝。
当最后一名卫士的身影也隐入院墙中时,高占宇终于下定决心,按下了那个按钮。
“砰!”,爆炸声与砖瓦的碎裂声同时响起,高占宇立即转过身去,拖着那条不太利落的左腿,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在那面坍塌的围墙背后,是他用半生血泪浇灌出的复仇之花。
在爆炸即将发生的那一刻,远山绪与静嘉玉瑾正并排沿着围墙向前走着。
权力的惯性让远山绪自然而然地占据了远离墙体的安全一侧,而静嘉玉瑾,这个将总理视为信仰化身的年轻女子,身影几乎贴着斑驳的砖壁,仿佛这样就能离心中的“光明”更近一寸,方瑜则像个落单者一样跟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的踩着前人的脚印。
悲剧发生的瞬间,静嘉玉瑾下意识地将她深深崇拜着的总理先生推离了爆炸区,她不希望对方的生命安全受到任何威胁。
这一推,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也将自己彻底送进了坍塌的黑暗。
砖墙倾颓的轰鸣中,她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落叶,瞬间被灰黑色的砖石吞没。
那一刻,静嘉玉瑾只觉得一股蛮横的力量攥住了自己的四肢,像天神发怒时的巨手,将她狠狠地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随后,一阵剧烈的痛苦在她的躯体之上肆无忌惮地蔓延,让她几乎有了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浓重的血腥气与砖石的灰土味一并疯狂地灌入鼻腔,唇齿间弥漫的铁锈味越来越浓烈,那是血液的味道,也是生命正在流逝的味道。眼前的世界以惊人的速度坍缩,最后只剩下一片浓稠的漆黑,比最深的夜还要令人绝望。
隐约间,她似乎听到了远山绪急切的呼喊。
那声音穿透了层层尘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然而,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了,她只能任由意识像风中残烛般摇曳,最后再一点点被黑暗彻底吞噬。
当只受了些轻伤的护卫队员们搬开覆压在静嘉玉瑾身上的砖石瓦砾时,被掩埋的她看上去已经像一只残破不堪的布偶。
她身上的军服被坚锐的砖石划得支离破碎,不停地向外渗着鲜血。她的四肢似乎都已经被折断了,毫无规则地瘫软在地上,躯体之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从中喷溅而出的血液将凹凸不平的沥青地面染上触目惊心的殷红,那殷红,还在像小溪一般缓缓地流淌着。
远山绪也受了些轻伤,手臂被飞溅的碎石擦破了皮,渗出血迹。但他顾不上这些,甚至顾不上擦掉脸上的灰尘,连忙和两个护卫队员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静嘉玉瑾擡起来,快步冲向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轿车。
车子发动,引擎发出急促的轰鸣,朝着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那时,静嘉玉瑾的呼吸已经变得相当微弱了。
到了医院,医生们匆匆赶来,一番检查后,却一个个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即便是其中医术最为高明的那位,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他能做的,只是简单地为静嘉玉瑾做了稳压处理,然后安排她转往设备更好的若明中心医院。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或许只是一场徒劳。
朦胧间,静嘉玉瑾似乎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呼唤声,虽然自己心前从未听过那个声音,但现在的它却像暖阳一般让她感到莫名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