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圣女心 - 大圣母和她的小疯狗 - 袁又圆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83章 圣女心

长空烈日之下,安平孤身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她双手张开如同拥抱着无形的风,口中低声吟诵着古老的音节,为即将出征的大军祈求长生天的庇佑。

祭台之下七万大军骑在马上整齐列队,这么多的人马却能做到一片静谧无声,可见训练有素。他们是上庸最精锐的部队,此次南下,他们准备用最利的刀锋给那些胆敢反抗的牛马致命一击,从此永绝后患。

士兵们带着崇敬的目光望向正在沟通天地神明和先祖的圣女,如同望着神在人间的忠贞使者。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仪式,一代代圣女在这同一个祭台上完成着同一个仪式,为草原带来丰沛的生机。

唯有乌默尔不耐烦的冷哼一声。

盛装的小可汗听到了乌默尔这不屑的声音,笑着低声问:“摄政王可是对长生天有何不满么?”

乌默尔自然不能违背祖先的信仰,他阴阳道:“小可汗玩笑了。本王这外甥女还真争气,也算没有枉费小可汗的一番心血,一个黄毛丫头转眼就成了这般气候,小可汗的手段也是了得。”

阿勒师无辜地笑出一口白牙,故作疑惑地问:“王爷这是何意?圣女本就源于血脉之力,姐姐当之无愧,她从出生就是圣女,百姓爱戴她天经地义与我的手段有何干系?王爷可真会说笑。”

这番争论引得近处的几个将领偷偷竖起了耳朵。这摄政王和小可汗之争,已经日益激烈了,原来还只是暗流涌动,如今几乎快要在明面上撕破脸皮了。

如何站队,又如何下注,这些人心里各有噼啪作响的小算盘。

祭台之上,安平终于完成了她的祈福,手持火把点燃了沟通天地的巨大火盆。将士们精神为之一震,热烈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响彻草原。

一身红装戴着面纱的萧慕离就在这欢呼中一步步走上了祭台,走到安平的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下。安平将手轻轻放在萧慕离的头上,低声说:“愿神明保佑你。”

这是圣女给柔然公主赐福的仪式,寓意两国修好,也是宗主国对附属国高高在上的“恩赐”。士卒们兴奋的长啸,全然没人关心柔然老国王那屈辱不堪的脸色。

也正因为有这个仪式,此时祭台上此时只有两个姑娘,这是安平唯一可以跟萧慕离独处的机会。

在一片欢呼的嘈杂声中,安平微微弯下腰在萧慕离这个假公主的耳边说:“阿离,如果失忆是你为逃离乌默尔而装出来的,那走了就别再回来。别回来!你不用担心荆楚,楚姑娘我来救,你放心,我一定护得住她。”

“你觉得她们在说什么?”远处的乌默尔眯了眯眼睛。

阿勒师耸耸肩,就听乌默尔继续幽幽地说:“小可汗,你费心费力扶持的圣女怕是也不全然跟你一条心啊。”

阿勒师无所谓地说:“摄政王,您教我的,御人靠的是难道是真心吗?”

隆隆的鼓声打断了乌默尔和阿勒师的交谈,赐福仪式结束,大军即将出征。九面巨大的战鼓庄严地立于祭台之畔,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草原汉子抡动巨大的鼓槌,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鼓声汇于一处,声如闷雷,气壮山河。

这是大军出发的战歌。

七万骑兵,如浪潮一般,冲出草场,呼啸着奔向南方。萧慕离登上了精美的车撵,表情沉静无波,没有人能看得出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车轮滚滚,将上庸的王庭渐渐抛在了她的身后。前方,有人正在等着她。

喧嚣过去,草场重新安静了下来,安平走下祭台对侍女说:“带我去见大梁的陈大掌柜。”

侍女态度十分恭敬,可拒绝地也十分干脆,只说没有摄政王的手令无人能去探监。

安平怒道:“我有小可汗的令牌,王庭之内无处不能至,怎么,可汗的命令都不好使了吗?!”

周围的士卒和侍女哗啦一下跪了一地,都低着头不说话,不过态度也很强硬,只认摄政王的手令。

安平气的连说了三个好字,大力一甩袖子说:“好,我不去了行了吧,那带我去找柔然小公主玩总可以吧?”

这个倒是没有被摄政王禁止。一个侍女起身恭敬的行礼,带着安平往柔然小公主的住处走去。

刚走到小公主帐篷,安平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低声呜咽。背井离乡的小姑娘已经全然没了几日前的骄纵,那翩然起舞的热烈与快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的时候,发现总是无所不能的父母亲人也有他们的无能为力,才是人真正开始成长的时刻。看着亲人纵然拼尽全力,也没法将所有的黑暗驱散,然后不得不开始学着妥协,学着靠自己对抗风霜,学着为别人遮风挡雨,学着在跌跌撞撞中走向成年。

柔然小公主的幸运是,她的童年很长,长到三天前还在举国之力的庇护下从未见过世间疾苦。而她又是不幸的,她的成长来的猝不及防,猛烈又残酷。

可惜,面对骤然降临的苦难,能够坚忍不拔的抗争并最终逆天改命的英雄总是少数,而手足无措的逃避才是平凡你我的常态。柔然小公主没有长出铠甲,面对着王庭中环伺的群狼,除了哭她别无他法。

而且,有一只狼已经开始了行动。

安平坐在小公主身边环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这下小公主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哀求:“圣女姐姐,你放我走好不好,求求你了。”

安平看着这个姑娘,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她叹了口气,如同一个大姐姐一样劝道:“妹妹你要想开些,就权当是在上庸多玩些日子。过几天小可汗会从王庭返回督亢城,那里跟草原王庭又是两种风格,整座城都是石头垒的,也很有意思。”

小公主渐渐止住了哭声,这个可靠的大姐姐声音仿佛就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安平让小公主舒服的靠在自己怀中,慢慢地说了很多琐事,见小公主放松了下来,才道:“其他的事情你也莫要多想了,想也无用。你祖父,唉,虽然此行凶险,可国王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柔然小公主刚刚放松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她坐了起来瞪着泪眼汪汪的眼睛问:“姐姐您这是何意呀?我爷爷会有危险吗?他不是就只是送个人去大梁,然后就会回来吗?”

安平忙一捂嘴,一副说错了话的模样,尴尬道:“啊,对对对,没事的,都没事的。”

她这敷衍的样子反而让柔然小公主内心更加不安。小公主紧紧握着安平的手问:“姐姐你就告诉我实话吧,我在这里就只有跟姐姐能说上几句话了。”

安平垂下眼眸,颇为不忍心地拍了拍小公主的手,仿佛受不住小公主哀求的眼神只能叹息道:“妹妹,若是这是这么简单,那摄政王又何必非要将你扣下呢?这次那替代你的人是要刺杀大梁的皇帝,无论成功与否,梁人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可是,可是爷爷说,到时候他就一口咬定自己是被蒙蔽的,大梁看重柔然,不会害他的。”小公主急道。

安平无奈摇头,抬手抚摸着女孩柔软的长发,温柔地教她:“柔然经历两年前一战,国力大损,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柔然的软肋就是粮食,你们的土地不适宜耕种。之前依仗兵威柔然可以从凉州买到低价的粮食,而现在,凉州商户在大战时结成的商会仍在,他们说好了一样坐地起价,柔然却已经毫无办法了,难道能指望上庸去为柔然人的口粮去打仗吗?”

小公主的手变得冰冷,她喃喃道:“所以,所以不是大梁看重我们,而是我们柔然要依靠大梁。所以如果刺杀成功,爷爷会有危险的,我们的子民也会饿肚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如果没有偷偷跟着出来就好了。”

安平把小公主的手握在掌心捂着,看着小姑娘又要开始哭了,她继续劝道:“别想了,都会过去的。当初,我作为大梁的云燕公主,也曾经被乌默尔当作了人质来要挟我父皇,致使父皇在大战中驾崩。那个时候我也跟你一样内疚,我甚至想,我为什么不自裁呢?为什么要活着拖累爱我的人呢?唉,都过去了,后悔也没有用了。”

柔然小公主的目光却在安平的话中越来越呆滞,她重复道:“对啊,如果没有人质,就没事了,没事了…”

“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安平一脸焦急:“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背负着举国骂名,也总比死了强啊。”

小公主呆滞地转头,目光空洞地看向安平,点头道:“对啊,我的子民们吃不上饭了,举国骂名…”

小公主就这么呆呆地把安平送出了自己的帐篷,然后又沉默地回去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安平站在公主帐外,看着辽阔的草原自嘲一笑,在心中对自己说:安平啊,你还真的是,宣德帝的血脉啊,骨血里带着阴险残忍的根呢。

很快,晚饭时分,安平正在王帐中陪小可汗用晚膳,看管柔然小公主的军官匆匆忙忙跑进来,禀报道:“可汗,圣女,不好了,柔然公主在自己的营帐内,吞金自杀了!”

安平缓缓垂眸,掩住了目光中汹涌的挣扎。小公主,比她想象的更绝望,吞金,是多么痛苦的死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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