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晋江文学城晋江文学城首发
第109章首发
宁毓瑛坐在后面的车上,她见前面车停了,跳下车走了过来,恰好听到高雍的话,当即提出了一堆问题。
“庆安县有多少受灾的百姓前来逃难,新河县有多少无家可归的灾民,县城收留了多少,青壮劳力几何,妇人老人孩童几何?缺多少粮食,需要多少衣衫房屋?”
高雍被问得僵住,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对灾民损伤数一概不知,需要多少粮食,衣物,屋子安置受灾百姓,更无从得知。
高雍先前的抱怨,也就显得毫无根据,只是习惯性的推诿。
对宁氏来说,无论是江州府人,还是青州府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且陈家坝与余家村一衣带水,陈家坝村的受灾百姓安置不好,余家村也休想得安宁。
宁悟明眉毛扬了又扬,宁毓承瞧着宁毓瑛要发火,轻轻叫了声二姐。
想到这些人惯常的作风,宁毓瑛深吸一口气,对身后的车颔首,“文先生,劳烦你老上来一下。”
“我不老。”文先生面无表情辩驳了句,拿着一摞册子走了上前。
文先生大名从面上看约莫三十岁出头,实则二十五岁整。他生得黑,五官挤在一起,面相就显老。因为他的长相,加之性情一板一眼,有话从不藏着掖着,考科举时连保人都未曾找到。
不过文先生不以为意,他无心科举仕途,只对在大齐算不得正统的学问,如天文算学感兴趣。
宁毓瑛接过册子,递到高雍面前,“这是需要你核计的数,你只在空处填好数即可。记得了,不要乱填,要真实。真实重要,我再强调一遍,要真实!高县令,你将所有的人马都派出去,尽快核计出来。”
高雍整个人都晕乎乎,被一个小娘子指挥安排,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看到旁边的宁悟明未做声,还一脸与有荣焉,高雍也不敢多问,随手翻开了一本册子。
册子他从没见过的样式,但简单易懂。上面列着村庄名,姓氏,家中人口,男女,年纪,屋子田亩,家畜等,详尽地核计了一家一户的人口,家财。人员伤亡,家财损失一清二楚。
待看到高雍脸上的震惊,宁悟明才装作云淡风轻道:“小女随便与先生们做的册子。”
高雍一听宁毓瑛是宁悟明女儿,他的怨气立刻烟消云散,脸上堆满笑恭维道:“小娘子真是厉害,下官不才,下官愚钝,就算是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
旁边默默站着的文先生这时看了高雍一眼,道:“高县令有自知之明。”
高雍呃了声,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不知该生气,还是该谢过文先生的“夸赞”。
宁毓瑛强忍着笑,将文先生拉到一边,他还振振有词道:“我说错话了?我没错啊。洪涝灾害之后,他对伤亡,损失,灾民数等一无所知,足以表明他对算学一窍不通,他称自己做不出册子,亦能证实他有自知之明。”
高雍肯定称不上对算学一无所知,只是他不作为,官府一向如此,要等着上峰朝廷的指令,最重要的是护住头上的乌纱帽。
新河县如此,庆安县亦如此。堰塞湖非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形成,青州府平江府的水灾就是因此而来,人祸大于天灾。
宁毓承这时道:“我们分成两路,阿爹你带着人,与二姐姐前往县城。我与文先生他们去余家村。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必须尽快将淤泥清理干净,让无家可归之人赶紧归家,这次以工代赈,青壮劳力出来一起帮着收拾掩埋,其他人帮着做饭,搭建草棚,收拾粪便杂物。必须保证吃进肚子的东西,都用水煮沸过,干净,人畜的粪便杂物,一定要与取水吃的地方分开。另外,若有身子不适,生病之人,一定要与其他人分开,吃穿等,都不能混在一起。高县令,你派手脚快的差役,回城去点余家村的青壮来,跟着我们一起前往余家村。”
宁氏一行在路上就有了主意,大家动作迅速,车马很快分作两路。高雍见状,赶忙交代差役们,将县中的钱粮小吏。县学的教渝学生们都叫上,拿着宁毓瑛的册子,前去做核计。
差役点了余家村的青壮追上了宁毓承一行,余大庆身为族长,一并跟了来。大队人马前行了约莫十五六里地,车马就愈发难走了。除去地泥泞不堪,路被冲垮,还要不知从何处冲来的树木倒在地上。
田间地头都是被水淹过的痕迹,上面浮着一层脏污淤泥,太阳出来后,上面的一层晒得半干,看去仿佛天地混沌初开。
最令人难过的是,临近的村庄,仿佛变成了白日鬼城。到处荒无人烟,村屋垮塌大半,只余下一截残墙,被水跑过开始腐烂的草屋顶,歪歪斜斜搭在那里。
大家一起动手,将树枝石头挪开,尽量清理出可以通行的路。
“七郎,那里。”文先生眼尖,朝右前方指了指,满脸的不忍猝视。
宁毓承顺着文先生的指点看去,右前方一颗树桩边的泥浆中,露出一半俯趴的尸首。在尸首边,还有一头如吹起皮球一样的猪,四仰八叉躺着。
虽说早有预料,宁毓承心还是被狠狠抓了一下。他稳了稳神,道:“照我们先前的安排,大家快些收拾。余族长,你也来,认一认人。”
余大庆忙叫了村中几个汉子,包裹好头脸,拿了麻袋等上前,将死猪小心翼翼装进麻袋中。地上的尸首被翻了个面,头脸已经肿胀腐烂,散发出让人晕眩的臭味。
盯着尸首看了好一阵,余大庆摇了摇头,“我认不出来了。”
宁毓承道好,文先生取出墨袋,飞快记下尸首上的所穿衣物,能看得出的特点。
尸首同样被装进了麻袋中,一并放在手推车上。在路边寻了宽敞平坦处,套上驴,用驴子拉着犁,先犁出一个坑,再一起用铁锹,钻出一个深坑。在坑中撒上石灰,将尸首放进去,再在上面撒一层石灰,堆土掩埋,夯压紧实。
干完活,大家继续往前走,终于在天黑时,到了余家村原来的村落。
余大庆领着他们,打着火把来到几块地势稍高,未曾被冲垮塌的两户人家。这两户人家同样进了水,家中堆满了泥浆。
宁毓承下令先在这两户安置扎营,大家一起动作,铲去屋中的泥浆,在院外,搭帐篷,卸车,捡柴烧火烧水做饭:“大家今晚早些歇息,明早早些起来,我们再去周围收拾。”
屋顶升起了炊烟,到处热火朝天,有人说着话,骡马在呼哧吃草料。
人世间满目疮痍,并烟火气,映着天上的星河流转。
余大庆只在私塾上读过一年书,粗粗认识几个字,他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在此情此此景下,更做不出锦绣文章。
惟有胸口发烫,老泪纵横。
自从水灾之后,村中尽毁,他们抢出去的那点粮食衣衫,根本活不下去。无奈之下,村中活下来的老小携家带口,流落到了县城。
这次县城还算好,未曾将他们拒之墙外,衙门将他们安排在了土地庙中。只是安排进去后,衙门就不管了。吃穿都要靠自己。村中的村民,大半一辈子都没出过村,认识几个大字的也只有七八人,在举目无亲的县城中,同样走投无路,只能出去寻活计,或者乞讨。
活计不好寻,因为水灾,县城的粮食价钱比以前涨了些,县城中有心人施舍他们一点饭食,更多的都是防着他们。家境稍许好些的人家,见到衣衫褴褛的他们,早就砰地关上了门。
灾荒时人命比狗贱,余大庆今年五十岁出头,他的年岁,在村中算得上高寿,历经过灾荒,见多了风雨人情冷暖。他不敢说的是,朝廷官府靠不住。
这次余大庆见到水将自小长大的村落,夷荡成了平地。他早已心灰意冷,心道这道坎过不去,他活了这把岁数,死,也就死了吧!
没曾想,救灾的人来得这般快,动作如此迅速,行动安排有条不紊,只一看就令人安心。
翌日天刚蒙蒙亮,大家就起了身,烧火做饭。按照宁毓承的吩咐,从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亦全部煮沸后才喝。饭食是杂粮馒头,以及杂粮炊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