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胡姬一路小跑进酒坊,将银囊拍到桑木柜台上,气喘吁吁道:“快,给我们酒肆送一车好酒过去。”
擦着酒坛的仆役回头去看银子,一眼瞧见胡姬身后清丽出尘的谢真一,他陪着笑脸道:
“哟,怪不得枝头喜鹊叫,原来是县主来了,实在不好意思,酒坊这会没酒啦。”
“胡说,你这前堂大缸里,不全都是酒?”胡姬催促道:“少跟我们废话,酒肆里客人还等着呢。”
仆役闪过一分不自然,双手一摊:“张郎君将酒全卖啦,坊里的酒都有主了,今日不开不了张,县主您过几日再来吧。”
走出充满酒香的酒坊,胡姬忿忿不平道:“县主,我刚刚还看见运酒的车驶进后院呢,怎么可能这会就没酒了。”
“八娘,你好狠的心……我不同意!”
一声嘶吼从酒坊后院震了出来,惊起柏树中的十几只乌鸦,它们盘旋在空中,翅膀扇起羽毛草屑落到两人的肩膀发髻上。
胡姬从嘴里吐出一根羽毛:“呸呸呸!晦气。”
八娘二字勾起了谢真一敏感的神经,她望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后门,寻思一会,教胡姬去别家酒坊买酒。
“县主,您不随奴婢去嘛?”
次次到周记酒坊,都有县主陪着,胡姬这是头一回自己买酒,还有些忐忑。
谢真一笑了笑,替她拂去耳边的浮尘:“也该磨砺磨砺你了,日后,我还有大事要托付给你呢。”
胡姬听了,眼睛笑成弯月,嘱咐谢真一要早早回去,就揣着银囊走了。
人前脚刚走,酒坊后院便走出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女郎,她赌气的拽下腰带上的酢浆草结,一把掼到地上,靴子也在泥地里踢踢踏踏。
刚走出后门,女郎就又扭头回看,脚步也变得拖泥带水,生气归生气,模样似乎还是非常不舍。
这不是楚王吗?
是谁敢在周记酒坊的后院跟她吵架?
谢真一闪到柏树后躲着,只见说时迟,那时快,李大郎带着队威武不凡的虎豹骑从窄巷子里钻出,将楚王五花大绑的塞进马车。
车轮卷起的尘嚣悠悠然落下,门口已然空无一人,仿佛方才绑人上车只是谢真一的幻觉。
院门卡着的铁将军吱呀乱叫,一双绣着牡丹花的丝履缓缓踏出门槛,谢真一睁大眼睛,指甲也紧紧扣进柏树粗糙的树皮里。
这婀娜多姿的身段,妩媚明艳的容貌,与楚王在周记酒坊私会的人,除了皇后还有谁?
她目不转睛,看到萧夷光神情有一丝不忍,怅然若失的曲身,从泥水里拾起那枚酢浆草结,如珍宝般用手帕包好。
这时,窄巷子又走出了两名布衣大汉,都是乾元,后面那个眼冒凶光,前头的皮笑肉不笑,都威武壮实,上前拱拳:“皇后娘娘日理万机,今日终于有功夫见我们哥俩了。”
他们额头的血管突突乱跳,壮硕的肌肉似乎要从圆领袍里胀出来,一看就是练家子,谢真一怕人察觉到她,不敢再看,忙用柏树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只听萧夷光开口,嗓音倒没有什么起伏:“你家大人可好?”
“好,都好,只是太挂念娘娘,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派小的们来问安。”
“进来回话。”
三人走进后院,也不顾及乾坤之别,将门重重关上,咔哒着还上了锁。
良久,谢真一踉跄而出,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情绪,她扶着树干的胳臂紧绷着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原来那些纨绔说的都是真的。
先是楚王,又有那不知真面目的大人,萧八娘,萧八娘,你仗着自己的椒房专宠,擅出宫禁,私通乾元,到底背着元祯在宫外养了多少面首?
真是可笑,元祯的真心,自己视作魂牵梦萦的珍宝,知道不能日日见她,就顶着胡姬疑惑的目光,常去她开办的帛肆酒坊睹物思人,活得像一个可怜虫。
可萧八娘呢,却把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真心当成低贱的草芥,拿来百般糟践。
不,她绝不能容忍这种负心负义的人继续留在元祯身边。
谢真一咬碎玉牙,凌然转身,朝着久久未回的谢府走去。
酒坊后院,商音聚精会神的守在前后院的二门处,生怕有人不长眼的闯进来。
“回去告诉阿舅,教他不要轻举妄动,如今,不是起事的时候。”
皮笑肉不笑的汉子根本不信:“刺史大人麾下有精兵十万,等朝廷与羌人开战,兵马都陷入中原,就是造反的大好时机,为何不能起事?”
院中摞满大大小小的酒坛,每一坛都灌满了上好的桑葚酒,浓郁的果酒香气像微风里的沙尘,就算屏住了呼吸,也能寻着空子钻进鼻腔。
萧夷光的脸色如乌云盖顶,她轻摇着团扇,酒气渐淡,也驱走了心头的焦躁,使眸色渐渐冷静。
“有江州的玄甲军做屏障,就算阿舅想要从益州、荆州出兵,也无法长驱直入建邺,对峙的时间一久,远征羌人的京口卫回攻,阿舅拿什么守城?”
汉子显然对大周的兵力部署十分熟悉:“京口卫由东而西,远水解不了近渴,无需畏惧,再者说,并州铁骑可握在咱们萧氏手里,到时两面夹击,玄甲军支撑不了多久。”
“近来陛下对各地军马多有调动,远远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萧夷光见他顽固不化,清冷的嗓音里透着隐隐不悦,她警告道:“阿舅若是执意而行,定然讨不到好果子吃。”
汉子咧开嘴,将此行的真实意图说了出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枕边人,难道您也不知道大周的布防图放在哪里?”
萧夷光在袖底蜷起手指,不论是玉玺,虎符还是布防图,都放在宣室殿的暗阁里,自从京口郡软禁后,元祯便对她不设防,甚至现在她身上就带有打开暗阁的钥匙。
但无论如何,阿舅已有司马昭之心,她是绝不可能教布防图外泄的。
“后宫向来不得干政,我从哪里知道?”
萧夷光将自己伪装成久处深宫的坤泽,一问三不知,遮掩道:“我身边到处都有陛下的眼线,就是今日出宫,也是借着阿嫂产女的名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