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风陵不渡 - 蕉三根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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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段太后至少有一句话没有说谎,乌兰人立可敦的仪式非常隆重。明绰大清早就起来被乌兰人的巫祝梳头抹脸,涂上了气味浓郁的香油。过了晌午,才被带到了一个很空旷的地方。不只是朝中百官都来观礼,在长安居住的西海人几乎都来了,庶民也好,走商也罢,都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明绰从马车上一下来,就引起了人群山呼海啸般的欢迎。

已经有人告诉过她此时应该做什么。她先被牵引至巫祝处,以乌兰语承诺她将成为可敦,照拂万民,泽被后世。随后是与乌兰血缘最近的七个家族的长者,依次到她面前向她献上自己的武器,承诺他们的刀剑从此效忠她保护她,如同他们效忠和保护可汗。到此时,礼乐大作,巫祝杀牲祭天。乌兰徵已经盘腿坐在羊毛毡上,等待她的加入。众人簇拥着可敦坐到可汗身边,由方才七个家族中的年轻子弟把羊毛毡举起来,托起可汗和可敦,宣告他们是所有西海人的统治者。

被托着的毛毡哪里坐得稳,明绰只能紧紧地抓住乌兰徵的手臂。人群喧嚣着,无数的金银珠宝被扔到羊毛毡上,乌兰徵便捡起来,往更远的地方扔,引起远处百姓们的哄抢和喧嚣。明绰犹豫了一会儿,乌兰徵低头看了她一眼,把一枚金锭子放进她的手心。明绰想了想,也用力扔了出去,人群中爆发出更响亮的欢呼声,以乌兰语高呼神女庇佑可敦。

明绰已经能听懂大半,不知不觉间竟然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们被举在羊毛毡上绕场转了一圈,才终于被放到了镀金的座位上。明绰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乌兰徵牵住了手,被他拉着走向人群。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通往用大车拉来的牛羊肉。分量太大了,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杀了多少头。明绰一走近就被膻得险些捂起鼻子,又只能忍住。乌兰徵让明绰先握住刀柄,他再握住了明绰的手,一起割下了第一块羊肉,送给了齐木格。明绰心里明白,这是表示无上的尊敬与恩宠之意,但是看着齐木格艰难地用牙齿咬开还带着血丝的肉,内心实在是没有感觉到这有多让人羡慕。

欢宴这才正式开始。

明绰知道,卢望肯定也在人群中。但人实在是太杂乱了,她根本没有找到卢望在哪儿。没有人在意尊卑,也没有人担心是否有人趁乱行刺,所有人都在尽情地歌舞宴饮。明绰被好多西海年轻人围住,一杯接一杯地灌马奶酒。这种狂欢的气氛终于感染了明绰,她不自觉地竟然一直在笑,完全忘记了就在几天前她还想着要皇兄接她回家。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宴饮的人群仍未散去,但是明绰早已被灌得晕晕乎乎,也不知道是谁带她回的长秋殿。耳朵里嗡嗡响地闹了一天,突然安静下来,反而觉得天旋地转,只是隐约听见梁芸姑的声音,说长公主长这么大都没喝这么醉过,然后便是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笑着说毕竟是大婚,自然要喝醉些的。但她听不出来是秋桑还是冬青。她想反驳,什么大婚?这不是大婚,她早已嫁给乌兰徵了。这是立后,立后是政事,不是……可是不是什么呢?她又找不出词了。思绪就像墨洇进水里,很快散成了一缕一缕,再也摸不着了。明绰头一歪,任由她们给她擦洗换衣,自己呼噜呼噜的,先睡过去了。

再醒过来时,房间里非常安静。明绰躺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头疼,还口干,哼哼唧唧地叫了两声“芸姑”,便有一杯水从床边递了过来。明绰伸手去拿,但是眼花,没拿到,反而打翻了。她便发起了小孩儿脾气,很恼地拖长了声音哼了一声,几乎带出了哭腔。梁芸姑便重新倒了一杯水来,这回亲自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半搂在怀里,喂进了她口中。

明绰不歇气地喝下去一整杯,这才完全醒了过来,感觉身后靠的筋肉有点儿太板硬了,好像不是梁芸姑。

她突然一个激灵,从乌兰徵怀里弹起来,坐在床上瞪着他:“陛下?”

乌兰徵“嗯”了一声,顺手把杯盏放在了床头的烛台边上,但是没点蜡烛。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但是今晚的月色好得不像话,明绰能看清他的脸,甚至还有他袖上刚才被水打湿的痕迹,也能看清,那是一件就寝穿的纱衣,明显今晚是打算睡这儿了。

明绰花了半刻钟消化了一下这件事,然后就苦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好再抗拒的了,若说当初她没有什么嫁了人的实感,今天确实觉得算是成了婚了。但她也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发起接下来的事,只好愣愣地盯着乌兰徵看。

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白天在大典上相见,但他们一句私底下的话都没能说。她知道乌兰徵去年冬天就已经从北镇回来了,贺阆王破不了五城的防线,他留了贺儿库莫乞在那里统筹镇守。不过他也没怎么在长安停留,又带兵往潼关去探了几次。洛阳是兵家必争之地,竟然落进了拔拔真手里,乌兰徵连觉都睡不好。反正她还是那个不冷不热的态度,乌兰徵不愿意来她这里讨没趣。

其实她还没有那么熟悉他,两年不见,此时几乎是一个陌生人重新来到她面前。明绰决定还是慢慢来:“我伺候陛下就寝……”

但是说完她就愣住了,她并不知道怎么伺候人就寝,乌兰徵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要伺候的,头发已经散了,衣服也已经换了。他今天肯定也喝了很多酒,但身上都没什么酒味了,肯定已经沐浴过了。所以乌兰徵笑了一声,还是道:“嗯。”

见鬼,他怎么话突然变少了。明绰记得以前他总是说一些让她很生气的话,但至少那个时候她从来没有觉得面对他局促过。

乌兰徵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朕听说你见了建康使臣?”

明绰一愣,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开始称‘朕’了?”

乌兰徵看了她一眼,竟然被她看出了一股别扭。这还是最近的事情,汉臣上书谏言,说君王跟臣下“你你我我”的,太没规矩了,所以他才刚刚改了口,自己都没习惯呢,让明绰一问,就有些窘,只好反问她:“你皇兄不称‘朕’吗?”

明绰还没反应过来:“私底下也不……”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不说了。乌兰徵又看了她一会儿,便重新说了一遍:“我听说,你劝你皇兄出兵了?”

明绰点点头:“嗯。”

乌兰徵顿了顿,突然又道:“你还说,‘解陛下之急,便是解臣妹之急’?”

话确实是她亲口说的,梁芸姑一个字都没改。明绰脑子里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讲给卢望、让他转达给萧盈的话,怎么还拐了个弯先让乌兰徵听到了。一时只能再“嗯”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乌兰徵又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看。明绰发现乌兰徵这张脸真是有些……精巧。尤其是在暗处的月光下,棱角与明暗让他看起来不像是血肉之躯,而是某些质地生硬的材料雕出来的。

“卢望同陛下谈过了?”明绰努力让自己那颗被马奶酒泡发了的大脑动起来,“他说什么?”

如果明绰没有猜错,卢望持皇帝符节,萧盈肯定给了他做某些主的权力。这场婚礼——不是,立后大典,明绰在心里纠正了自己——办得如此隆重,卢望当庭替建康许诺出兵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乌兰徵没答,只道:“我以为你定要告上一状。”

明绰看着他:“我也以为你定不会心甘情愿地立后。”

被萧盈这样派人盯着,还拿出兵相助一事作为威胁,堪称耻辱。她本以为,以乌兰徵的心气,多半跟当日萧盈立谢星娥一样,让她跪着听上一大篇文绉绉的话,接下印宝,在卢望面前交个差就算完了,和任命大臣没有什么两样。

但是乌兰徵真的办了一场大典——一场婚礼。

乌兰徵只道:“我本就是要立后的,是你不愿意。”

明绰就没话了。现在再来盘算两年前她为什么不愿意已经没什么意义,这两年囚牢般了无意趣的日子,该想通的也都想通了。话也讲到这份上,明绰实在找不出还能接着聊什么,便在床上膝行着朝乌兰徵靠近了一步,试探着,凑了过去,主动在他唇边碰了一下。

乌兰徵又从鼻子发出了很轻的一声笑。明绰马上退回去,没忍住在黑暗里自己红了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乌兰徵说,但嗓音很低,像是引诱她一般,“你继续。”<

明绰犹豫了一下,跪坐在了自己的脚上,伸手揽住了乌兰徵的脖子,再一次吻上去。这一次乌兰徵回应了她,手环在她腰上,一下子把她拉进了怀里。张开嘴,唇齿交缠地加深了这个吻。

那一瞬间,明绰的脑海中像是被闪电划过一道,突然想起了萧盈。

萧盈珍视她,却从来不敢光明正大地吻她。他们只能躲在皇后宫里的小库房中,吻得迫切而绝望。但乌兰徵不着急,她是他今天向天地万民宣告的妻子。他一点一点地占据了主动权,把明绰轻轻放倒在了床上。明绰感觉到他的手很快伸到了自己的衣下,一开始很轻,怕她抗拒。但是明绰并不讨厌,他的手便放肆起来,在她腰上最细的一处摩挲,掌心温热,手指带着弓马留下的粗茧。

萧盈的手不是这样的。明绰突然又闻见那股药香,冬天里炭火的味道,萧盈少年时苍白的脸。她把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反复地搓揉,说他手凉是因为气血亏,然后他说醍醐都让她给吃了……

他那双手如今也有了弓马的痕迹吗?还是那么冰凉吗?他也是这样把手伸到敬夫人衣下的吗?

乌兰徵流连着,吻到她的脖子里,迫使她仰起了头。一边把手伸回去,自己脱去了身上薄薄一件的纱衣。明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床顶,双手不自觉地抵在他的肩上,然后是胸口。明绰不知道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也这样抚摸他,但她莫名地就想这样做。乌兰徵把自己的纱衣扔到一边,抓住了她在他胸口流连的手。明绰便不动了,所以她不应该么?乌兰徵又俯身吻她,在她唇畔压低声音问:“在想什么?”

明绰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萧盈也被短暂地抛了出去。她来不及阻止自己,已经直接问了出来:“我不能摸你吗?”

乌兰徵笑了,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于是明绰顺着他的胸口摸下去,学着他的样子,在腰上逡巡。他的腰很细,劲瘦。明绰突然想起当日殿上第一面见他,他穿乌兰人的骑装,便很显腰,不像汉人,总是宽袍广袖。明绰的手在摸,他便不自觉地绷紧,简直成了铁板一块,明绰又流连到他腰后,往上,在靠近背的地方摸到了一道伤疤。乌兰徵轻轻地哼了一声,明绰赶紧把手挪开,以为碰疼了他。

乌兰徵已经把明绰身上的寝衣从肩上褪下,耐心地吻她的肩头。明绰感到又痒又麻,分明已经褪下去的酒劲好像又重新涌了上来,让她心跳加速,喘不上气。那条疤不是新鲜的,于是明绰又伸手去摸,他一动,那条疤也跟着动,在她掌心像是一条可以被抓住的活物,凸出皮肤的那部分好像比乌兰徵身上更热一些。他身上本来就很热了,明绰感觉被放在火上烤似的,渴得厉害,乌兰徵端来的那一杯水不够,所以她发出了喘|息声。乌兰徵被她的声音刺激,微微用力,在她锁骨上咬了一下。明绰吃痛,轻轻地叫了一声,马上又被乌兰徵重新堵住了嘴。他吻得好用力,她更喘不上气了。

他也会这样脱敬夫人的衣服吗?敬夫人也会这样摸遍他全身吗?他没有受过这样的伤,想必不会有这样一条疤,在她的手心像活物一般动。他也会这样吻敬夫人的肩膀和锁骨,也会让她这样叫出声吗?

乌兰徵停了下来,手肘撑住自己上半身,皱紧眉头看着躺在他怀中的人。明绰突然哭了。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可她就是无声而剧烈地哭了起来。乌兰徵看了她一会儿,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也不解释为什么。他只好把人放开,坐了起来,明绰也跟着坐了起来。她很努力地想要把哭声咽回去,但是越想咽,就越是无法控制。

乌兰徵突然想起今天明绰被领去巫祝面前起誓时的神情,即便后来她在人群中笑了,乌兰徵也记得那一瞬间她眼神里那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把刚才脱下的纱衣重新穿回身上,站起来就走。明绰唤了一声“陛下”,坐在床边,寝衣被脱了一半,满脸泪痕地抬头看着他。乌兰徵本来要出去了,突然被她唤了一声,犹豫了半晌,竟然又走了回来,站在床边,非常恼火地问她:“既然这样不情愿跟我,为什么不干脆跟着你们使臣回去?”

他方才很温柔,温柔得让明绰忘记了,他本来不是一个温柔的人。

明绰仰起脸,还带着哭腔,不管不顾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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