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好几个人一起冲了进来,看见这情形,谁也不敢动。乌兰晔跪在地上,无论如何努力自持,仍是忍不住吓得浑身发颤。乌兰徵突然回身,亲自取了佩剑,明绰如梦初醒似的,猛地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不要!”她没想哭的,可是眼泪已经忍不住,“你不要伤我的孩子!”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秋桑是与乌兰晔感情最深厚的那个,下意识把他护在了怀里,想用身体去挡乌兰徵的剑,一面哭叫道:“陛下息怒!殿下若是说错了什么,一定不是有意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乌兰徵更气:“你自己问他,做的什么好事!”
乌兰晔躲在秋桑怀中,明绰回过头,看见他对秋桑都有这样不假思索的依赖,更觉得心如刀割。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去看,死死地摁住了乌兰徵握剑的手:“他还是个孩子,他还不懂事……陛下!”明绰也跪了下来,一半是哀求,一半是因为痛苦而全身发软,“你不要伤他……”
乌兰徵赶紧伸手去扶她:“你还替他说话……”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越过她的肩头对着跪在地上的乌兰晔发怒,“你母亲还在替你说话!你呢!你还是个人吗!”
秋桑更紧地抱住乌兰晔,惊恐地看着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汤汁,这是她准备的莲子汤。乌兰晔早些时候来跟她说,看母后胃口不好,秋桑还高兴得不得了,以为他终于懂事了。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只好压低了声音问乌兰晔:“殿下,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呀!”
乌兰晔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乌兰徵看着他这幅样子,饶是再气,也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心疼,把剑一扔,像是站不住了,原地晃了晃。明绰赶紧站起来扶他,乌兰徵撑着桌角坐下来,伸出手指了指地上一片狼藉,又问了一遍:“说,你到底放了什么?”
秋桑赶紧推了推乌兰晔:“快回你父皇话!”
“不是,不是毒药……”乌兰晔抽抽噎噎,只说出来了这几个字。
“那是什么!”乌兰徵声色俱厉,“什么东西你不敢给朕喝,却非要你母亲服下!”
乌兰晔让他这么一吓,又不敢说了。明绰迅速地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他:“到底是什么?”
“就是,就是……”乌兰晔喘不上气似的,说得含含糊糊,“让人病一阵子……”
乌兰徵怒喝一声:“这还不是毒药?!”
秋桑的脸色灰败得难看,颓然地跌坐在一边。听到这样的事情,似是连她也不愿再护着乌兰晔了。冬青心疼地搂住了她,也跟着垂泪。乌兰晔只能自己跪在那里,哭得打起了嗝。<
明绰忍住了心底涌上来的剧痛,问了一句:“谁教你这么做的?”
也许是她自欺欺人吧,反正她绝对不相信她的孩子会做这种事。
可是乌兰晔梗着脖子,哭得那样凄惨可怜,眼中却仍有一股傲气,只道:“没有谁,是我自己!”
“好,”乌兰徵指着他,“你倒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明绰不得不做了个深呼吸才勉强保持住了声调的平稳:“为什么?”
“朝中事事都是你说了算!连父皇都要看你的意思行事……”乌兰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这一套话。明绰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从小到大见过的无数人,他们指责她的母亲,然后他们指责段太后,现在他们指责她。
“你想说哪件事?”乌兰徵突然打断了儿子,“立太子么?”
乌兰徵逼近了一步,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以为,除去了你母亲,就能被立为太子了?”
有太多人到他面前说过这种话了,攻讦皇后擅
政,痛心于他被女人摆布。但乌兰徵始终觉得,明绰不是争权,而是在替他分担这巍巍的江山。他们就像寻常夫妻一样,家业大了,大事小情就要一起商量着做决定。这么多年,明绰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大燕的长治久安?若不是有她坐镇后方,他如何能放心频繁出兵,横扫六合?他不愿意的事情明绰从来不会胁迫他,那明绰不答应的事情,他当然也应该考虑妻子的感受。他敬她惜她,珍而重之,从来没把那些庸人的话放在心上。
可现在是他的纳尔朗,他唯一的儿子,竟然也来说这样的昏话。他认为母亲是奸佞的同时,也把父亲当做了没有脑子的蠢材。
“是朕不肯立你!”乌兰徵突然吼了一声,“你是不是还要弑父!是不是打量着朕只有你一个儿子,迫不及待要坐上这个位置了!”
乌兰晔急道:“我没有!”
可是他的父皇不听他的,起身从案边那堆文牍中取出了一个木匣。明绰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里面是立太子的诏书,早就已经拟好盖过印了,只是一直还没公布。乌兰徵把诏书拿出来,扔到了乌兰晔脚边,乌兰晔惊恐地抬起头看着他,手指发着颤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无措地哭了一声:“父皇……”
乌兰徵伸手就把诏书夺了回来,直接放到烛上点了。明绰还想拦,但是乌兰徵制住了她的手,只道:“他这样的德行,这辈子也别想了!咱们还不老,未必就他这一个儿子!”
乌兰晔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突然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不管不顾地朝父母叫起来:“你们本来就不要我!我才不稀罕什么太子!”
他说完,转头就跑了出去。被乌兰徵叫来要“拿下”他的人也都没敢拦,竟然就这样让他跑了。明绰全身脱了力似的,颓然地坐了下来。那诏书已经烧去了大半,扔在地上,火自己灭了,只剩下蜷曲焦黑的灰,明绰就这么怔怔看着,只觉得烧去的是她的心。
乌兰徵看着她,蹲下来,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明绰……”
明绰好一会儿没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往下落。再开口的时候,却冷静得吓人:“去查,是谁给皇长子的药。”
乌兰徵叹了口气,明绰知道他要说什么,一口打断了他:“他就是个孩子。”她咬着牙,强调什么似的,“他再恨我,心再狠,一个孩子哪来的毒药?一定是有人给他的!”
她抬起头,几乎是吼了出来:“给我查!”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段知妘,若不是因为她现在不在宫里,明绰会直接让人去长霄殿捉人。
陛下和皇后都发了这样大的火,没人敢不当一回事。不到两个时辰,皇长子这几天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就都一清二楚。子时之前,昭仪陈云出被推出来,跪到了皇后面前。
找到了祸首,汤里的药是什么就很清楚了。确实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但药里有朱砂,若是用多了,也是能要人命的。
陈云出倒是也没有抵赖什么,跪在皇后面前,一副随她发落的表情。算起来,明绰都快十年没见过她了,她知道陈云出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想不出来她这么做的理由——太拙劣,太疏漏,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乌兰徵恐怕早已忘了后宫里还有她这个人,就算是皇后出了什么事,也轮不到她什么。
可当明绰真的问为什么的时候,陈云出却只是笑了笑。
“皇后不知道被活埋是什么滋味吧?”她抬起头,眼角露出了细细的纹路。她看起来像一株干枯的花。“我知道。”
明绰看着她:“当年我给你机会出宫了,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是啊,”陈云出还是笑,“是我自己。”
当年皇后封三淑九嫔,遣散了后宫大部分的女人。她的表妹本来也是陛下的嫔妃,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抓住了机会赶紧出宫,现在早已重新嫁人,偏偏她不愿意。因为她父亲辽阳侯曾经也是北方的霸主,她出生的时候也是公主啊!这天下除了乌兰徵,还有谁配得上她?
再说了,就算她愿意,父亲也不会同意的。父亲还指望着她能获得陛下的宠爱,为陈氏在大燕再谋权势。
平心而论,皇后没有亏待她,封了她皇贵妃。可是皇后太善妒了,一点儿都不肯分享陛下。陈云出在无数个独眠的夜里辗转反侧,细数那些尖刺一般的恨意,它们生在床底下,扎得她睡不着觉。
再后来,陛下去了洛阳,再也不回来了。她从皇贵妃落到了昭仪,长安的深宫变得越来越像一座坟墓,她就这样被活埋了十年。陈云出突然“哈哈”地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明绰起了个头:“是太后……?”
陈云出知道她要说什么:“若是太后的手段,可不会这么轻易让你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