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建康平日宵禁,天黑以后别说街上行人,连火都不许有。今日节庆,难得放开,几乎全城的老百姓都出来了。放河灯的哀思气氛没多久就被热热闹闹的人群冲散,满大街都是出来摆摊的手艺人。楚恕颐拉着明绰,像两只翻飞的蝴蝶,一会儿在卖漆器文具的摊位前看看,一会儿又掠到了卖香囊的女子面前。
这些民间的东西也有不错的,但终究是不及宫里,明绰左看看右看看,挑中的实在不多。只看着楚恕颐连价都不讲,看中了就买。袁识已经读书习字了,这个镇纸买给他,袁博刚开始学写字,给他买个玉的臂搁,省得老把袖子弄脏,袁韶音是个大姑娘了,这些什么金簪玉
佩、香囊绣帕,都得买……
明绰在旁边问了一句:“韶音不读书写字吗?”
楚恕颐抬起头来看着她,然后“哦”了一声,又想折回去给袁韶音再补一份文具。
明绰哭笑不得地拉她:“袁府缺这些?”
“不缺啊。”楚恕颐理直气壮的,“但这是我的心意嘛,小孩子又不知道好赖,有礼物收他们就高兴了。”
“谁说小孩子不知道好赖?”明绰马上反驳她,“晔儿可识货了,青金赤珠、琉璃珊瑚,不是天竺国来的他看都不看……”
楚恕颐微微瞪大了眼睛:“长公主,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怎么能拿来跟大燕天子比呢?”
明绰一时哑口无言,又看看她买的这些琳琅满目,她对袁煦的妾室生的孩子也一视同仁,都给买了,便笑道:“你倒是会疼别人家的孩子。”
楚恕颐马上很警觉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明绰莫名其妙的:“怎么了?”
“一般这句话后面……”楚恕颐干笑了一声,“就是问我怎么还不自己生。”
明绰连连表示清白:“我可没问。”
听完桓宜华说的那些,就不用问她怎么还没生了。但这些事情太私密了,楚恕颐自己没跟她提过,她也不能说桓宜华已经说过了,别没得挑拨了她们妯娌之间的关系。明绰心虚,楚恕颐却什么都不知道,朝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长公主你真好。”
她又转回去,继续挑琉璃器物,一边跟明绰传授她的心得:“别人家的孩子才好疼呢,又不用我操心管教,只是花点儿小钱,就能做大大的人情……”
明绰幡然醒悟,终于想起来自己也是有侄子侄女的人,也跟着挑起来。萧玉襄喜欢什么她不是很清楚,就照着谢星娥小时候喜欢的来就行了,凡是看着漂亮精致,最好还晶晶亮的,她都要了。给萧秧的东西倒是可以挑一挑,明绰左右张望着,没注意袁綦在不远处朝妻子招了招手。<
楚恕颐困惑地指了指自己,见袁綦点头,确认是在叫她,这才走了过去。
袁綦看着她手里抱都抱不下的东西,神情十分无奈:“逛够了吧?”
楚恕颐莫名地回瞪了他一眼,抱紧:“我花的自己的钱!”
袁綦险些没让她气笑了,他几时跟她计较过这个了?
楚恕颐声音委屈地扬了个调:“都是给你的侄儿买的!”
袁綦挠了挠眉毛,好像有点儿想不通他怎么这么多的侄儿。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是让你准备送长公主回宫。”
楚恕颐微微放松了一点儿:“为什么?”
“人太多了。”袁綦皱着眉,“京兆尹那边都出动了,准备驱散商户,刚过来跟我打了招呼,一会儿乱起来,别出什么事儿……”
“这也不乱啊……”
盂兰盆会年年这么热闹,往年也没见京兆尹这么如临大敌……但楚恕颐脑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定是京兆尹看见袁綦带着人在街上,知道今儿个肯定是有大人物出宫了,怕出了事儿他要担责,才多此一举。
楚恕颐压低了声音:“怪不得长公主出宫的时候就不高兴呢……”
原来是料到了这些人定要多事。
袁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听见这话就想岔了,眉头拧得更紧,突然问:“你跟长公主说什么了?”
“什么……?”
袁綦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问,只好有点儿不耐烦地朝她摆摆手:“行了,你赶紧去跟长公主说!”
“我去就我去嘛,这么凶干什么……”楚恕颐微微撇着嘴,嘴里小声嘀咕着,不敢让袁綦听见,但一股脑把手里那些个漆器文具琉璃杯什么的都往他怀里一丢,袁綦连声“诶”了两下,那两个袁府下人倒是很有眼力见,赶紧从他手里接了过来。楚恕颐看见她们俩,反而一愣。
“你们怎么跟来……”她转回头,迅速地在人群扫了一圈,脸色一下子变了,“长公主呢?!”
明绰没听到楚恕颐说袁綦叫她过去的那句话,已自顾自往前走出去好远,正好找到了一个有卖浑天仪的。摊主说,这东西不能真的用来观测星象,不过是木头雕出来哄孩子的玩具。她可不就是买来哄孩子的?那摊主见她貌美不凡,跟她多饶舌了两句,明绰只是笑着,干脆多给了他些钱,再一抬头,已找不到楚恕颐了。
“恕颐?”她微微扬起声音,张望着,“恕颐!”
人潮汹涌地迎面而来,就是看不到楚恕颐,连跟着的袁府下人也不见了踪影。明绰往回走了一段,偏偏斜刺里又蹦出来几个小孩子,都带着面具,穿得破破烂烂,打扮成小鬼的样子。他们都瞧见她方才买东西出手阔绰,见她落单,就围着讨赏。见她窘迫,旁边还有不少泼皮样的男人调笑。明绰只好摆出了凶巴巴的样子,把那群小孩儿都喝退了。
她正要再找楚恕颐,却只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她甚至都没有听清楚喊的是什么,就看到街边的摊主们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卷起来,快速移动起来。然后便是敲锣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小吏拖长了声音的呼喝:“奉京兆尹令,坊巷不得聚众!即刻散去,违者杖责!”
街上的百姓们像一群惶然的羊,被锣声驱赶着,笨拙地朝同一个方向移动起来。有人没来得及收摊,东西让人踩了,正扯着嗓子嚷嚷着要赔;有人赶着牛,牛听不懂人话,犟在那里不肯动,把一片路都堵了;还有好事的,隐在人群中跟小吏顶嘴,质问京兆尹为何突然闭市……一时之间闹得不可开交。
明绰奋力地拨开人群,还想往回走。人群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嗡嗡”响着,浪一样,从另一头涌过来,然后所有人都突然加快了脚步,有人喊着“打人啦!衙爷打人啦!”同时还有更响、更急的锣声。
明绰被人推搡了好几下,手里的木质浑天仪没拿稳,滚落到地上,转眼就被踩得不像样了。她还想去捡,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拽住了她。明绰一抬头发现是袁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下意识地阻止他对百姓动粗:“别推啊!”
这人挤人的,要是被他推得摔了一跤,还不被踩死了!
可他不去推人,他们就被人推了,只这一眼的功夫,袁綦被挤得不由自主往前两步,只能两只手臂都举起来,艰难地阻止不相干的人推搡长公主。同时仗着自己身量高,快速地环视了一圈地形,然后一把揽住明绰的肩膀,带着她横刺里从人流里穿了出来,钻进了主街旁边的一条暗巷。
说是暗巷,其实也就是两户人家的墙夹出来的一条窄道,也就够他们面对面站着,空间没比他们在外面人挤人富余到哪里去。袁綦还是牢牢护着明绰,几乎就是一个把人搂进了怀里的姿势。明绰猛地推了他一把,他看起来没怎么被推动,她自己倒是往后一退,背抵在了粗糙的砖墙上。
袁綦终于想起来把手放下,往窄巷外缘退了退,稍微拉开了跟明绰的距离:“请长公主恕罪。”
“恕颐呢?”
“臣不知道。”
刚才楚恕颐先发现长公主不见了,急得撒腿就跑。京兆尹果然是个脑袋长在裤腰带上的蠢货,本来好好的,他一赶全乱了,一错眼,袁綦就看不到楚恕颐跑哪儿去了。
“你……”明绰着急把他往外赶,“那你还不快去找!”
但是袁綦动也不动:“臣职责所在,先保护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