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袁綦双手被缚,头上还套着麻袋,脖子里用一根粗硬的麻绳捆住,勒得严严实实,被扔到了地上。宋询和他手下的人什么都没说,把他留在这里,就关上门走了出去。
但是他们没有走远。袁綦凝神细听,能听见那个姓庾的在门外问宋询话,言语之间十分恭敬。宋询留了一句,让他们把人看住,便再无交谈之声。
袁綦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几年前跟他们那帮狐朋狗友打交道的时候,他们之中发号施令的“老大”是那个庾家的少年,宋询也不过是个狗腿子。如今谢后被废,庾家也受牵连,眼看着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他们现在显然都是在帮父亲做事。
袁綦用手肘撑住了地,整个人坐直。麻袋里不至于窒息,但也闷得很。大冷天的,已经给他闷出了一头汗。酒气都随着汗液渗出来,反倒让他头脑清明了几分。
还好他和士甫穿错了大氅,要是士甫落进他们手里,可就糟糕了。袁綦腰上发力,轻捷地站起了身,两个肩膀往后扣,鼓捣了一会儿,想从绳索里挣开。试了两下无果,他就没有白费力气,伸了脚在昏暗中探路,想摸索摸索这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不是袁府。进第一道门的时候,他隔着麻袋看到了檐下挂的灯笼,自己家里他还是认得的。但也不像是丰喜县侯府上,因为他们进来以后又穿了好几道门和回廊才到这个房间,宋府没这么大。
袁綦用脚步简单丈量了一下,房间不大。外面有昏暗的光漏进来,隔着麻袋,能勉强看到角落里堆着很多东西的轮廓,闻起来还有一股霉味,像是扔杂物的库房。
他一个没看清,脚下便踢碎了一个瓦罐。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一下子蔓延开来,也不知道里面本来酿的是什么。门口马上就有人敲了敲,威胁道:“老实点儿!”
袁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屏住呼吸,背过身去蹲下,手在地上摸索着。瓦罐上有滑腻腻的触感,但他顾不得恶心,摸出来一块趁手的碎瓦片,开始用力磨绳索。
他正使力,就听到听门外突然同时传来了几个声音:“夫人留步!”
然后便是宋询紧跟而来的声音,焦躁又恼火,追在了那位“夫人”身后劝阻:“娘!”
是敬漪澜。袁綦反应过来,这里竟是平阳王府。
“别叫我娘。”敬漪澜的声音冷冷的,“你又干了什么?”
“不关你的事!”
“这里是我家,你深夜带着不明不白的人回来,怎么不关我的事?”敬漪澜说完就要闯门,又被门口守着的人拦住。她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都给我让开!”<
门口的人没敢让。声音一时有些混乱,敬漪澜肯定也带了人,在门外推推搡搡的。
敬漪澜压着声音,听起来恼火得不得了:“你欺负秧儿管不了,在他家里做这种腌臜事……”
然后敬漪澜的声音就闷起来,像是被捂住了口鼻,好几个人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喊着“夫人”,闹成了一团。
“一母同胞的兄弟……”宋询喘着气,显然捂着母亲的人就是他自己,“娘只偏心弟弟!”
“放屁!”敬漪澜把人挣开了,提起一口气来骂他,“你还知道你们是兄弟?你像个兄长的样子吗!你为虎作伥,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了!但你居然把人弄到你弟弟的院子里杀!尸体就往后院里一埋,你倒是方便啊!你指望着把秧儿拉下水,他就能护着你是不是?”
袁綦一个激灵,突然明白那几个本该指证父亲的人证是怎么消失的了。
宋询听起来已经急得语无伦次了,只是一再央求母亲别说了,但敬漪澜根本不听:“我现在就去告诉长公主——”
“夫人,何必这么大的气性啊?”
袁
綦听出了父亲的声音,只是愣了片刻,就赶紧更快、更用力地磨起了手腕上的绳。碎瓦片抵在他的掌心,先把他的手磨出了血,他也感觉不到似的。
宋询有些讷讷的,叫了一声:“大将军。”
袁增抬了抬手,让他退下,眼睛只看着敬漪澜:“夫人要去告诉长公主什么?”
敬漪澜没有立刻回话。她戒备地扫了一圈,袁增身边还拥着好几个人,都是平阳王的属官。但敬漪澜再清楚不过,他们和宋询一样,都是给袁增卖命的。她虽然身边带了几个下人,但显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如此势单力薄,还要跟袁增顶嘴,显然不是很明智。可敬漪澜也不愿意在袁增面前低头,所以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丝毫不惧地直视着他。
袁增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歪着头打量这个女人。
他弄不明白。他一心要扶立平阳王,最不支持的竟然是敬夫人。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夫人,”袁增往前了两步,轻声细语地,又问了一遍,“要去告诉长公主什么?”
袁綦咬紧了牙关,手臂因为持续不断地发力而感到剧烈的酸痛,但他一点儿也顾不上。父亲这样的语气他再了解不过。
但敬漪澜似乎没听出袁增话里隐隐的杀意,问道:“这房里关的是谁?”
袁增也没有丝毫要瞒她的意思:“谢运。”
“大将军连谢运都敢杀?”
“我也可以不杀。”袁增甚至还笑了一声,说得慢条斯理。他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对着房门里面说话,“只要谢司马识时务,肯随我儿回益州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袁綦恨不得心里蹿起来的这股火能烧断捆着他的绳。父亲一个字都没跟他提过,甚至连一句哄骗式的商量也没有。袁綦可以想象,父亲会把谢运硬塞到他军中,然后给他下令,要求他配合着把谢运带离建康,并且看管他,甚至还会以此来威胁谢维。如果袁綦不愿意,那就是他忤逆不孝。
袁綦抛下瓦片,使出了全身的劲,闷哼着狠狠一挣。已经被磨断了一半的绳索发出“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外面没人听到这细微的动静。敬漪澜一个字都不打算跟袁增多说了,转头就要走。但是袁增笑了一声:“夫人留步。”
他身边的人立刻行动起来,拦住了敬漪澜的去路。宋询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还想护着母亲:“大将军……”
“袁某实在是不明白了。”袁增只当没看见他,唇边笑得讽刺,“我一心想让你做太后,你却怎么都不肯领情。长公主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她?”
敬漪澜回答得毫不犹豫:“自由。”
袁增非常意外地挑了挑眉,摊开了手:“等你当了太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岂不是更自由?”
敬漪澜冷笑了一声,只道:“你做梦。”
袁增只好把手放下,很惋惜似的:“那就没办法了。”
他抬了抬手,便有人抽出了兵刃。宋询又叫了一声:“大将军!”却不敢上前一步。敬漪澜强撑着一股气,昂着头,却也没忍住退了半步,在刀光闪过的片刻闭紧了眼睛——
只听突然一声巨响,守在门边的人毫不设防,被击飞的半扇门当头拍到了地上。所有人都转过了头,但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有个人影突然蹿了出来,他离敬漪澜还有十步之距,怎么也来不及奔到,眼看着刀光就要落下,他突然丢出来一把破破烂烂的笤帚,精准地砸到了持刀之人的手腕上。
持刀人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话音未落,那人影已掠到了眼前。只听“喀拉”一声,持刀人的手腕应声折出了一个恐怖的角度,刀已落入来人手中。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也不等受伤的人发出惨叫,当胸一脚把他踢开,一手拉住敬漪澜,把她护到了身后。
一根绳子系在他脖子里,结在后颈,系得很牢,所以他还没能把头上的麻袋拽下来。敬漪澜睁大了眼睛,叫了一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