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萧玉襄被保母牵着,不情不愿地进了殿。裴舜英坐在妆奁前,正独自抹眼泪。听到进来的脚步声,她赶紧先把脸上的眼泪擦了,转过头来,勉强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玉襄……回来了?”
萧玉襄板着脸,不肯说话。她的保母看不下去,小声劝了一句,让公主行个礼。
小公主之前不知道去哪儿了,一整晚都没回来,她们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办。陛下不大好了,她们哪里敢去含清宫打搅。满宫里只有裴贵嫔上心,自从那天以后,又把她接到了身边。
人心都是肉长的,保母难免觉得小公主也太没心肝了。
“好了。”裴舜英软声软气地制止了一句,用口型问了保母一句,“又去哪儿了?”
保母露出了一个为难的表情,那就不必说了,肯定是栖凤宫。其实自从长公主说过以后,栖凤宫守得更严了,也不知道
崇安公主是怎么还能够进出自如的。
裴舜英听完,也不敢如何管教公主,脸上带了些讨好的神色,道:“先去换身衣服吧,我们得赶紧……”
她话还没说完,萧玉襄就突然抬起了头,也不称呼她:“我饿了。”
裴舜英愣了一下,小公主大清早起就不见了人影,她猜着就是去栖凤宫了。那里头是萧玉襄的亲娘,怎么还能饿着她?可是她既然这样说了,裴舜英就赶紧让人去准备。宫人领了命下去,两人便相对无言。
萧稷正坐在软垫上,手里玩着一个塞着棉的布老虎,叫了声“姐姐”。萧玉襄听见他叫,便走过去,也坐在那软垫上,把弟弟抱进了怀里。
裴舜英有些局促,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萧玉襄说话,小声道:“那就先吃点东西再说……”
萧玉襄听见了,但她没理睬。只有萧稷手里抓着布老虎,在模仿老虎叫的声音。直到宫人送来了吃食,才打破了她们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让裴舜英没想到的是,萧玉襄看起来饿得很厉害。端上来的是一碗羹,她也不嫌烫,大口大口地喝,两口就呛着了。倒是把裴舜英吓了一跳,忙给她拍了拍背:“慢点儿……怎么饿成这样了?”
刚说完,又发现萧玉襄的袖角和衣角都是脏的,不知道去哪里蹭来的灰。她伸手想给孩子理一理,但是萧玉襄一下子抽回了手,裴舜英只好赔了个笑脸,不去动她了。
萧玉襄这才继续端起了碗,埋头吃饭。
宫里当然不至于饿着谢星娥,栖凤宫里是有饭食的,但她今日是偷偷进去的,自然没有饭给她吃。她没跟任何人说,她发现,栖凤宫里的守卫全都被换过了。
萧玉襄之前总跟守卫周旋,想尽办法要进来看母后,每个人的脸她都认得。可那天晚上谢维把她送进栖凤宫,第二天她出来的时候就发现门口站着的几个人都是生面孔,所以她今天是掐准了原本该守卫换班的时候又回去看,发现还是那几个人。
她等了没一会儿,就看见谢维来了,这一次还带来了一个和父皇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应该是他的儿子。他似是没发觉门口换了人,说了几句,就带着他的儿子一道进去了。萧玉襄等了一会儿,也跟上去。那守卫的朝她行了个礼,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就这么放她进去了。
萧玉襄轻车熟路地去了母后的寝殿,却发现没人。她这才反应过来,如果母后要见客,当然是在正殿里。可她正要出去的时候,就听见脚步声过来。萧玉襄下意识地往床底下一钻,果然是母后和两个男人的声音。老一些的那个就是她知道的谢维,年轻的那个,她听见母后叫他“谢运”。
床下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三个人的鞋子在走来走去。他们似乎是在争论着什么,母后不愿意听,就坐在了梳妆台前。萧玉襄从床底下看她动作,就知道她又在篦头。自从后位被废,母后生了许多白发,她日日都要拿药油篦头。寝殿里果然一股松油香气。
那父子两继续争论,话赶着话,谁也不让谁说完。萧玉襄在床下听着,好像是谢运非要父亲带他来见谢星娥,还想努力说服父亲做什么,但是谢维似是不愿意。他还说了一句“没有废后复立的道理”,谢运又说,不必复立,等新帝登基,另行册封太后就是了……
萧玉襄觉得很奇怪,她听得出来他们是在议论母后,但是她从小的规矩就是议论也不能当着人的面说,可他们却好像谢星娥听不到似的。怪不得母后一个劲的篦头,也不想搭理他们吧。
直到他们说到,“长公主会效仿当年的太后”一句,母后突然很用力地把角梳扣在了案上。那角梳早已因天干而开裂,被她这一下拍得当即从中间断成两截,发出了极响亮的“啪”一声。
谢维父子一时都安静下来,转过来看着镜前的谢星娥。
“你也说了,”谢星娥开了口,“她对平阳王的感情更深厚些,既然更心疼大的,却选择扶立小的,能是为了什么?”
谢维没说话。但是他儿子接了口:“自然是为了下手的时候不心疼。”
接下来谢维就几乎没有开过口了,主要是谢运在说话。那些话萧玉襄大部分都没听懂,因为提到了太多她不知道的人。从床底下看出去,能看到谢维的脚一直在打转,连萧玉襄都感觉得出来他的焦虑。
谢运说了什么“兔死狗烹”,又说什么“坐以待毙”,这些都是萧玉襄学过的词,但她怎么也听不懂,只感觉他越说越生气。到后来又开始变成了哀求似的口吻,让父亲“替谢家想想”。
一直说到后来,他似是也倦了,三个人就都沉默下来。再开口的,便又是她的母后。
“阿叔既这样忠心耿耿,又何必带了儿子来我这里?”母后的声音冷冰冰的,“我在这儿好好的,又没求你们来帮我!”
谢维的脚停下来,似是让谢星娥堵得无话可说。
谢运又道:“父亲何必还要顾念什么旧情,她可曾顾念自己还是一半的谢氏血脉?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也就不痛不痒地杀了老子,儿子还是照用不误!她眼下可是去廷尉府亲自接人了!”
谢维叹了一声:“长公主本就没想……”
“到了召重臣近侍入内侍疾的地步,她把袁氏兄弟都接回去了,却没有咱们父子的份,这是什么意思,父亲还要继续骗自己吗!”
萧玉襄心里一紧,“入内侍疾”四个字她还是听得懂的。这段时间以来,裴贵嫔随时都准备着带弟弟“入内侍疾”。每每提及这个词,还伴随着她们心照不宣、意味深长的眼神。<
萧玉襄模模糊糊地明白,裴贵嫔说的侍疾,跟姑母一直在做的那种侍疾是不一样的。若是近臣、妃嫔都要去侍疾,也就意味着,她的父皇要驾崩了。
“你刚才在哭什么?”萧玉襄突然问裴舜英。
裴舜英的眼神躲了躲,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小公主。
萧玉襄见她不说话,便把碗放下,抬头看着她。裴舜英打扮得相当庄重,但是并不招摇,再看萧稷,虽然还在玩他的布老虎,但也是穿着出门的衣裳。萧玉襄明白了什么,低下头,一滴眼泪“啪”地滴进了刚才的空碗里。
她一哭,裴舜英马上也跟着落泪,但她强忍着,安慰地握住了萧玉襄的肩膀,轻声道:“公主别太难过了,你放心,陛下既然把稷儿交给了我,你是他的亲姐姐,我不会不管你的。”
萧玉襄抬头看着她,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落,一边下唇剧颤,好像有什么活物要从她嘴里钻出来:“你……”
裴舜英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是很温柔的语气:“怎么了?”
萧玉襄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你跑吧!”
“什么?”
“你快跑……”
外面突然传来了几声不明的重响,一下子盖过了萧玉襄犹豫不决的警告。然后便是不祥的惨叫,似是宫里的人想阻拦什么人,但瞬间就被放倒了。
萧玉襄浑身一抖,像一头受到了惊吓的小兽,突然转身回去,一把抱起了弟弟。裴舜英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了危险,陛下病危,又只有建安王一个继承人在宫里,这时候出现这种动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她来不及想萧玉襄为什么会提醒这一句,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在那个当下,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打开了柜子,把萧玉襄姐弟塞了进去。
“别出声!”裴舜英只来得及对她说了几个字,柜门便牢牢地关了起来。萧稷藏在姐姐怀里,茫然地发出了两个音节,被萧玉襄一把捂住了嘴。萧稷不明白,以为姐姐在跟他玩,于是他也伸出了手捂住了姐姐的嘴。萧玉襄紧紧咬着嘴唇,极力想控制全身的颤抖,可是眼泪还
是不受控地往外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