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暗火"兵部奏报不过游兵散勇。"女帝……
第56章暗火"兵部奏报不过游兵散勇。"女帝……
"兵部奏报不过游兵散勇。"女帝朱笔在奏折上划出刺目朱痕,凤目掠过阶下跪着的人。程豫瑾铠甲肩头凝着未化的霜花,显然已在宫门外跪候多时。
"陛下!"程豫瑾猛然擡头,剑眉下的眼睛烧着暗火,"那些文官在暖阁里喝着参汤写的战报,比得过臣在雪原上追了七日的马蹄印吗?"
白傲月霍然起身,十二旒玉藻撞碎一地清响。她抓着白玉扳指的手腕微微发抖,这是程豫瑾十五年前在城隍庙给她戴上的信物。那时叛军的火箭正烧着朱雀大街,十五岁的程豫瑾背着她杀出重围,少年的血顺着铁甲流进她衣领。
"放肆!"女帝广袖扫落满地奏章,金线绣的龙爪擦过程豫瑾脸颊,"程将军是要教朕如何治国?"
将军喉结滚动着咽下话语,目光落在她腰间蹀躞带。那里本该悬着半枚青铜虎符,此刻却空荡荡的。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兵部值房,几个侍郎捧着加盖凤印的密令,说陛下要收拢北境兵权。
宫漏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程豫瑾慢慢摘下兜鍪,霜白的鬓角刺得白傲月眼眶发涩。十年前他们踏着突厥可汗的尸骨登上祁连山,程豫瑾就是用这顶头盔盛来天山的雪水给她解渴。
"臣请戍守北疆。"将军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此生......不复入京。"
白傲月踉跄着扶住龙案,喉间泛起血腥气。她想说塞外的风霜会要了咳疾未愈之人的命,想说半月前就命尚衣局缝制了银狐大氅,可吐出来的字句裹着冰碴:"准奏。"
更鼓敲过三响时,禁军统领浑身是雪闯进寝殿:"程豫瑾持虎符调走了神策军!"白傲月赤着脚踩过波斯绒毯,推开雕花窗看见宫城外火龙般的火把正在移动。
"拦住他!"女帝扯断珍珠帘子,指甲在窗棂上刮出白痕,"击鼓传令九门提督,没有朕的手谕,一兵一卒都不许出城!"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白傲月突然想起程豫瑾总说她的寝殿熏香太重。有次征讨南诏时她染了瘴气,程豫瑾彻夜守在账外煎药,药香混着木柴燃烧的焦味,比这龙涎香更教人安心。
玄武门前火把将雪夜烧出窟窿,程豫瑾的玄甲上凝着冰凌。他望着城楼上飘动的明黄伞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白傲月看见那是城南王记的杏脯,她咳疾发作时最爱含的零嘴。
"开城门。"女帝的指甲掐进掌心,"让御前侍卫带金吾卫去追。"
"陛下不可!"禁军统领的弯刀已经出鞘,"程豫瑾若与突厥勾结......"
白傲月拔下凤钗掷在地上,珠翠迸裂声惊得众人跪倒:"十年前突厥夜袭,是他背着朕从尸堆里爬出来!"她抓着雉堞的手青筋暴起,"这世上谁都会叛,唯独程豫瑾......"
话音未落,东北方突然腾起赤色狼烟。白傲月瞳孔骤缩——那是八百里加急的烽火,比她腰间玉带更鲜红。
暴雪中忽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白傲月转身时火把的光晕里,程豫瑾正勒马回望。漫天飞雪模糊了将军面容,唯有铠甲上那道横贯胸口的刀痕清晰可见——那是他为她挡下的致命一击。
"备马!"白傲月扯下碍事的翟衣,金丝绣的凤凰在雪地上逶迤成河。掌事女官抱着银狐大氅追上来时,只见女帝单衣散发策马冲进风雪,猩红斗篷在身后猎猎如火。
暴雪撕扯着白傲月的长发,赤兔马在官道上踏出火星。她俯身紧贴马颈,耳畔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金戈相击的锐响。前方火把忽明忽暗处,程豫瑾的玄甲已染成赤色。
"陛下!"禁军统领的嘶吼被狂风扯碎,"流矢!"
白傲月猛地勒缰,三棱箭簇擦着眉心钉入雪地。她望着箭尾熟悉的狼头纹,喉头泛起铁锈味——这是突厥王庭亲卫的制式箭,半月前兵部还说突厥正在内乱。
程豫瑾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白傲月看到他反手将长枪掷向黑暗,雪幕中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十年了,这招回马枪还是她亲手教的。那年他们在祁连山被围,她发着高热靠在程豫瑾怀里,用簪子在地上画枪法轨迹。
"带陛下回城!"程豫瑾的吼声裹着血气,他横刀劈开两支流矢,左肩铠甲裂开狰狞豁口。白傲月这才发现他身后竟跟着百余残兵,半数都挂着突厥弯刀留下的伤口。
女帝突然策马撞进程豫瑾的亲卫队,猩红斗篷卷过带血的刀锋:\"三日前的军报,不是说突厥还在阴山北麓放牧?\"
程豫瑾抹了把糊住眼睛的血,从马鞍侧解下个染血的布袋。两颗戴着金耳环的头颅滚落雪地,冰碴沾在怒张的胡须上:\"这是臣在饮马河畔斩杀的斥候,他们皮甲里衬着王庭纹章。"
白傲月攥着马鞭的手骤然收紧。那些盖着兵部朱印的奏章分明写着,突厥使团正在来朝纳贡的路上。她忽然想起半月前程豫瑾八百里加急的密折,被内阁以"边将妄言"为由压在了通政司。
"你要的三万精骑..."女帝扯下腰间玉牌扔给禁军统领,"去骊山大营调兵!"
"来不及了。"程豫瑾突然抓住她的缰绳。他掌心粗粝的茧子磨过她手背,恍如十年前教她骑射时的触感,"陛下可还记得祁连山的狼烟?"
白傲月浑身剧震。记忆里烧红半边天的火光中,十九岁的程豫瑾将她推上唯一幸存的战马。少年将军的铁甲被血浸透,却把最后半壶水系在她马鞍上:\"顺着北斗星走,别回头。"
那天她攥着染血的虎符奔袭三百里,带着援军杀回祁连山时,只见程豫瑾拄着断剑跪在尸山上,胸前插着半截断箭。军医说再偏半寸就会刺穿心脉,而他昏迷中仍死死攥着她落下的丝绦。
"这次换陛下信臣一次。"程豫瑾突然劈手夺过她的马鞭,在赤兔马臀上重重一抽,"三百轻骑足矣!"
白傲月在被带离的瞬间反手扣住他腕甲:"你拿什么拦五万铁骑?"话出口才惊觉嗓音嘶哑得厉害。掌心的玄铁寒凉刺骨,却比不过她看见程豫瑾唇角溢出的鲜血时的心悸。
"拿这个。"程豫瑾从怀中掏出半枚青铜虎符,裂齿处还沾着干涸的血迹。白傲月瞳孔骤缩——这是十年前她亲手掰开的信物,另一半应当锁在太极殿的玄铁匣中。
暴雪突然被火光撕开裂隙,地平线上涌出黑压压的骑兵。狼头旗在风中狰狞翻卷,箭雨蝗虫般扑来。程豫瑾旋身用大氅罩住白傲月,铁器没入血肉的闷响震得她耳膜生疼。
"带陛下走!"程豫瑾的喝令混着血沫。白傲月却从他臂弯挣出,染血的凤眸扫过雪原:"往东三里是落鹰峡,两侧崖壁积着雪。"
程豫瑾眼底蓦地腾起亮光,那是少年时他们偷看兵书被太傅抓到才会有的神采。他扯下披风将白傲月缚在身后,长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箭矢:"抱紧!"
赤兔马嘶鸣着冲上山坡,突厥人的咒骂声追在蹄后。白傲月脸颊紧贴着程豫瑾的后背,温热血气透过破碎的铠甲。她突然想起及笄那年围猎,程豫瑾也是这样背着她逃开疯熊的追击。
崖顶积雪被火把惊动时,程豫瑾正割断缰绳。白傲月将虎符拍进他掌心:"用朕的旗。"她解下猩红斗篷系在长枪上,金线绣的龙纹在风雪中张牙舞爪。
地动山摇的轰鸣吞没了突厥人的号角。程豫瑾抱着白傲月滚进岩缝时,看见雪浪如银龙扑向峡谷。十年前祁连山的雪崩救了他们性命,如今女帝竟敢用江山为注再赌一次。
白傲月在黑暗里摸索他胸前的伤口:"虎符...你何时补全的?"
"那日你说帝王不能有软肋..."程豫瑾气息拂过她额前碎发,"我在太极殿跪了三天,老总管看不下去,说先帝临终前给过密旨。"
白傲月指尖猛地蜷缩。她记得那个飘着槐花雨的黄昏,程豫瑾浑身湿透跪在丹墀下。紫宸殿的门始终紧闭,直到掌灯时分,大总管才捧着先帝留下的玄铁匣出来。
岩缝外传来战马哀鸣。程豫瑾忽然握紧她的手:"当年先帝问我要江山还是明月,我答..."
"你要做镇国剑,守我江山永固。"白傲月轻声接道,喉间哽着化不开的雪气,"可你不知先帝后半夜召我,说程家儿郎在殿前磕破了头。"
程豫瑾的呼吸陡然粗重。他想起那夜宫墙下的血渍,原来不止他跪碎了膝下的金砖。
"他说程豫瑾不要封侯不要赏赐,只求在陛下寝殿外当个守夜侍卫。"白傲月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便有温热砸在程豫瑾手背,"傻子,你可知那夜我在窗后看了你多久?"
呼啸的风雪忽然沉寂。程豫瑾的唇擦过她冰凉的鬓角,在即将触到那片柔软时,崖外传来禁军呼喊。白傲月倏然后仰,后脑磕在岩壁上咚的一声。
"陛下!"程豫瑾慌忙去扶,却被推开。
女帝踉跄着起身整理衣冠,指尖却在发抖。十年了,她早该知道玄铁匣里那半枚虎符,是先帝留给程家儿媳的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