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不许走。”
第78章“不许走。”
浮光阁距此不远,离了碧湖,再自回廊往青石径走小半刻,可见得今日为宾客专设的歇所。
高柳鸣蝉,幽幽一片绿影遮下岸畔喧闹的人声,深宅回归静冷,李辞盈擡眼望望,小阁前青松苍劲,树荫下边搁有好几张躺椅,两位锦服儿郎正阖眼歇息着。
陆暇立在小阁外悬着的篷布灯笼下边探头探脑,好似等待多时了。
“三娘!!”这人不分场合的毛病没改,见得了裴听寒后边那张纤影,便顾不得旁人惊诧的目光,拔足疾步而往。
未至廊下,已是一张大掌盖在脸上,陆暇两眼一黑迫停在原地,才听头顶裴听寒凉声说道,“某与证人问话,你且在外边候着。”
陆暇矮身躲了他的手,怏怏“哦”声,瞥眼瞧了李辞盈来,立即错愕吸一口气,“你……”
他与李辞盈一块儿长大,对她的样貌可谓极其熟悉的,可不知为何此时错眼一撩——人还是那个人,模样、神韵却大有不同,他险些是没把她认出来。
李辞盈当即刻晓得,自个今日之妆容必定是萧应问嘱咐片玉故意为之,否则裴启真、嘉昌县主,甚至于陆暇,又怎会个个惊疑?
为着外边院子依旧有宾客走动,小阁便没有关门,裴听寒令陆暇守在外间,仔细嘱咐了两句,才掀了竹挂幔,蹙眉往帷屏后边去。
转过画白翎五牒屏,便见得那女郎垂眉跪坐在莞草席上,一昂首来,杏眸积雾,只咬唇颤颤喊他一声,“裴郎。”
方才在水阁中受冷嘲热讽也泰然,怎得这时候反而要落了泪来?裴听寒忙加快脚步,一面垂首去取袖中的帕子。
上回乐游原一行之后他们就没再碰面,李辞盈借给他的帕子也只洗净了时刻揣在袋中未还,没想到这会正派上用场。
他手忙脚乱撚了帕角,一样跪坐在李辞盈面前,擡手就想为她掬泪。可没想到那女郎瞥见帕子过来,不知为何眸底竟漫过一丝嫌恶,侧脸不由自主躲开了他。
“……”裴听寒的手一下僵在半空中,岂止是手,他整个人都仿佛被冻进了她那个冰冷的眼神里边,骨血凝霜,呼吸滞紧,僵硬得没办法动弹。
他缓缓垂眸望着那帕子,解释道,“……这是阿盈上回落在我这儿的帕子。”并非为他所有,是以她不必惊惶。
李辞盈哪里不晓得那是她自个的东西,正正为着如此,才使得倏然被它惊了一跳。
她可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般恨透了萧应问,只怪那人拿了她绑腿的绸纱尽做些厚颜无耻的事儿,害得方才裴听寒递来帕子,可不就让她想起了那些个恶心事儿。
不慎斜了裴听寒一眼,可不把人家的心都瞧凉了?
亏得李辞盈及时补救,“裴郎!!”呜呜咽咽喊他,慌忙忙是往前扑了半寸,一脑袋险些撞了裴听寒个倒仰。
好在是裴听寒反应迅速,一手揽住她来,另一边反手及时撑稳身形,两人才有惊无险坐拥在席间。
再垂眸去瞧,只见鬓云斜插香簪玉,颊印红晕醉似春,李辞盈既羞又娇地咬着唇,哪里有方才那冷淡厌恶的半点影子。
裴听寒一晃神,下意识为她扶平发间的玉簪子,就要将人带起来。
可李辞盈哪能让他如愿,她复搂了他的肩往下压了压,咬耳轻语道,“不许走。”
他哪里想走,可——裴听寒回首望了一眼,虽是有面屏风挡着,可外头要有人想闯进来也不难,真瞧见他们如此这般的,让阿盈以后如何做人?
“我不走。”他无奈叹了声,“咱们起来再说。”
李辞盈可不管他的,将脑袋往他滚烫的胸口一搁,自顾自地责怪起人来,“大都督分明没有空闲见我,哪里又来的‘急令’,裴郡守胆儿大什么事儿都敢做,就单单不敢在这儿与妾说两句话?”
声缓缓,语羞怯,似是细声吹兰,密语低述,纤软的风流落在耳边,可让人心里头压不下躁意。
裴听寒深吸一口气,认命依了她去,只答道,“大都督的确令尽快召你来问几句话,某不过设法为他办妥这件事罢了。”
李辞盈哪里信,手腕下落,就近在裴听寒腰后边拧了一下,哼声道,“狡辩,人家要听实话。”
她可真是……裴听寒紧了紧腰腹,闷声道,“某实不愿让你平白无故受他人指责——”想了想,又说,“‘平白无故’四字也当去了,世间挟持着风雨的磨难,皆由我来替你挡着才好。”
说这些难为情的话,可让他觉着极是不自在,耳上渐渐染上了红晕,声音是愈来愈低,到了最后好似都有些含糊了。
“郡守在说什么呀?”李辞盈捏捏他的耳朵,笑道,“我可一句也没听着。”
两人离得这般近,裴听寒不信她没听着,垂垂脑袋搂紧了她,闷闷哼了声,“好话不说二遍,没听着,便罢了!”
这般垂着脑袋,可不正巧让李辞盈又注意到他发上的玉冠,她直了直身子,略有些感慨在那玉冠上摩挲了几下,柔声说道,“等回了肃州城,咱们再邀亲朋,好好地为您庆贺生辰罢。”
她昂着脑袋细细回忆了,便又说道,“就办在州府,要请唐明府的父亲做正宾,唱赞、取字、三加冠,一样都不能落下,等仪程完了,咱们也留宾客吃酒,好不好?”
今日宴礼,何人不为永宁侯世子欢欣喜悦,也只有他的阿盈,才仍想着他还没有庆贺生辰。
裴听寒不在意那些所谓仪程,只觉李辞盈这一份心意比世上所有贺礼都要珍贵。
眼角不争气要发烫,他及时伸手揩去了,不想擡头让她瞧见,只道,“好,等朝廷下了敕令,咱们即刻就回陇西去。”他吸吸鼻子,又迟疑一下,说道,“不过在这之前,大都督大概会让某往扬州走一趟。”
往扬州?李辞盈想不起这一年扬州有什么大事儿发生,可能为裴启真办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能委裴听寒以重任,指不定前路光明呢。
而裴听寒呢,本是不愿走这一趟,只不过早些时候收到外祖母来信,提到卢姓一家远亲正往那边拜访,他家独女不幸早夭,正是想着要在扬州过继一名懂事的女郎记回家谱上去的。
可此事裴听寒不敢断言,他早因阿娘之事与卢家没了来往,除却外祖母,只怕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若真又如兰州之事那般功亏一篑,怕更要伤了阿盈的心。
他只等事儿办妥了才告知她才好,此时当务之急,该是要安抚她切莫为了都督召令之事担心受怕,“这些时日在都督府办事,某才晓得外头传言荒缪,大都督为人肃整,只不过在政见之上略有些固执,从不是恣意弄权之辈,他喊你来问话,只要好好儿答了就是,不必惧怕。”
李辞盈倒不惧怕,这么些时候都没喊她上大理寺去,只此会面便令人传来问话,只怕大都督也如县主般的,要问问她的生辰八字罢了。
仔细想了想,李辞盈却仍不明白萧应问之用意。
其一,蜀州刺客善易容之术,片玉给她脸上描了这么几笔,面容上就似变得有些不若本来颜色;
再者,以此容貌与县主以及裴启真相见,二者竟至惶惶失仪;
这么的她便能猜测——今日妆成,是萧应问有意让她与县主、裴大都督共同所相识的某位女郎容貌相类似?
可县主问过她生辰之后,分明就大松一口气,萧应问做这事儿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