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最后却不给我吃?”
第64章“最后却不给我吃?”
宪台差事虽旁落了,但萧应问仍清闲不下来——还有两日便是七月十五,以大魏习俗,长安城于中元节解夜禁,届时街灯夜巷繁糅纷错,该是数倍安排了执金吾巡防兼辅火政司鸣鼓宣警事宜等。
平日离了长安城去,十六卫一应事项皆由左右卫将军徐邢暂代,此番回京萧应问又忙于楚燕忻一案,想想是该回北衙应个卯。
听诸将卫轮番述职来,本稀松平常事,然此刻西窗日暮霞光,风布云和,萧应问不过偶然望了一眼,不知为何怔怔失了神。
徐家三小子是第一遭与上将军回话,场面话难免多了些,没想说到口干词穷了,萧应问也只肃脸侧向窗外,一言不发。
梁术在近处伺候,哪里不晓得世子为何如此,左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挥手让徐三等人退下了,又自斟了温茶过来。
“世子…”可人没回应啊。
他顺着萧应问的视线往天幕一眺,入目不过一团诡状殊形的霞云,这怎得能让人想起李娘子来,只怕是有人日日思念,时时挂心,才能将万物都与她牵强附会。
梁术收了眼神回来,想了又想,真是不知如何开口——他可记得上回在瓜州驿馆自作聪明为世子捡绢布,可是受了好一声讽笑呢。
犹犹豫豫地搓搓手,唉声叹气间余光瞥一瞥,如此三番下来,萧应问总算是受不了他,抚了额角遂他的意冷声道,“有话就说。”
世子这样的聪明人哪里不晓得他有什么话想说,既然开口让人直言,那自然是能听得进一言半语,梁术不好意思“诶”了声,将那盏茶奉到萧应问面前,“世子请用。”
等人接了,他才斟酌着言辞,说道,“世子,如今楚燕忻一案落在了裴家手中,明日过堂去,只怕裴郡守也该是见得到庄冲的样貌了,那…您对李娘子之承诺可不就……”
萧应问淡淡笑了声,“让此事过了夜,怎能体现裴大都督之雷厉风行,今夜楚燕忻必定伏罪画押,至于一干从疑者从不在他们眼中。”
况且梁术也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庄冲等人新伤盖旧伤,痛得连白饭都嚼不下几口,干瘦如鬼魅般的,大概李辞盈亲来看望,也难以辨认。
他挑眉看梁术一眼,“她喊你来问的?”
梁术忙摇头,道“怎会”,“午后卑职从落英巷子‘路过’,‘恰好’就瞧着李娘子与梅、柳两位女郎正在郑家忙着蒸花馍呢,几人说说笑笑热闹着,卑职不好打扰,也没与李娘子说上一句话。”
世子喝起醋来敌我不分,别提擅自接近李娘子一步,梁术在他面前哪怕一句“咱们”都不敢与李辞盈同称。
梁术道,“指不定李娘子如今还不晓得裴郡守仍活着的事儿。”
不晓得,过了今夜怎么也该晓得了,想得她该如何欢欣雀跃,萧应问更觉索然,“嗯”了声,听得梁术继续说道,“世子,中元花灯盛会乃长安一大奇景,亦是与义交好友出游、泛舟吃酒的好时机,卑职想着李娘子这样热络为郑家做面塑,心中定对此盛会也有所向往……”
梁术不提介个,中元节在萧应问眼中不过就是抓不尽的剪绺、贩口子,以及翌日清晨街面满地狼藉。
观花灯,泛舟吃酒?她怎肯让他陪?这几日一闭眼,那句“再不许出现在她面前”就仍响彻耳边,李辞盈这样绝情,字字铿锵似钝口的锈刀,缓慢着剖人心肺,断肠裹碎骨,他哪里敢安枕?
梁术“啧”了声,又硬着头皮说道,“说句您怪罪的话,李娘子守魂之夜,您的确、的确是不该扮鬼吓人家。”
“……”萧应问闭了闭眼,“某早与她道了不是。”
这人——梁术望天长叹一声,也是,世子生来优渥,他一句歉语或可抵千金,可人前狼狈的窘促也实在难忍啊,“世子换位处之,若那日是您被裴听寒的鬼魂吓得在地上滚爬不止,且还是在李娘子面前,您只怕也得——”
“我怎会被裴听寒的鬼魂惊着?”萧应问不解,“且那日她之模样你也见着了,潸泪若珍珠千粒,某只觉来楚楚可怜,何来的狼狈?”
“……”这人是无可救药了,梁术又叹一声,垂死挣扎道,“李娘子是集天下殊丽于一身之美人,她做何姿态当然都不显狼狈,可…可人言行失当多少都觉羞恼,既然觉得恼怒了,说的话也只能信个三分。”
以世子往日心窍,不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身在其中,又太在意了李娘子一字一句,这样泥足深陷,不能自拔,才难免钻进死胡同。
萧应问明白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那日她说不愿再与我想见,不过羞恼后的气话。”
这下梁术老怀感慰,他一抹脑袋上的热汗,连连点头不止,“男女之间哪有不争吵了两句的,若真咬牙说了气话就断绝来往,那世上的可真没有不和离的夫妻,按卑职来看,您既怜爱李娘子,何不宽宏大量就给个台阶与她下来,也好别教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若李辞盈真如梁术所言只是觉得羞恼,那两人冷静两天,正是坐下来开诚布公说个明白的时候。
至于发冠之事,这世上相似的东西多了去,他不该以臆测与她定罪,当面问上一句又如何?
眼见世子脸上松动了,梁术便再接再厉劝道,“世子,咱们每年巡防,晓得花灯街上多少贩口子呢,可李娘子初来不一定晓得,她这样美貌的女郎,可不得把满街贼子眼睛都瞧红了,您果真放心让她独自去游玩?”
这会子有理有据起来,两人佯意忽略了李辞盈身旁仍有两名从蜀州买来的硬茬,其实她既要去顽,带着婆子小婢也十分寻常……
萧应问深以为然,“不错,既是某将李三娘带回长安来,自是该关怀了她之平安。”
梁术心里一块巨石总算落地——这几日整日对着世子阴沉沉的脸,兄弟们皆惶惶然不知所措,再不让世子有个由头去见见李娘子,只怕这一整年飞翎廨中没有一个人能睡了安稳觉。
再说回落英巷子。
中元节将至,梅娘子与往年一般喊了好友几个一同来家中帮做面塑,来者人皆有份,李辞盈也得两只捏做游鱼模样的面鱼花馍,此物赠于同辈,正寓意年年有鱼的吉祥。
累一下午捏面蒸煮,可把人整得满脑袋灰尘,娘子们都等晴日了再方便清整,可李辞盈实难忍了此夜,回了屋子摸着发间甘腻,皱眉命了片玉去烧些热水来。
百无聊赖地等着人伺候,李辞盈便又打开檀木盒子瞧那两只游鱼花馍——说是去帮忙,梅娘子不过看中了她一身使不完的气力,李辞盈揉那面团儿十分在行,可若说捏这花样,可得梅娘子亲自动手。
正等着呢,外头崔妈妈一声呼喊,却说是外头有人拜见,“是一位年轻郎君,自称是姓陆的,娘子可识得了?”
哦,下午别离时,李辞盈答应给他留一只花馍,这会儿陆暇迫不及待,就这样找上门来?
“识得的,就是隔壁新住的邻里,你请他到前厅等着。”话毕她微微一顿,又问,“只他一人?”
崔妈妈隔门答了声,“是,只一人呢。”
如此看来,想让裴听寒自个上门,还需用些别的手段,李辞盈幽幽叹了口气。
此时没来由灯影一晃,她半个气音压回喉咙,疑惑往敞开的西窗一瞧,外边重重树影肃整,可没有一丝风来的迹象。
叹口气险些把灯都吹灭了?李辞盈没想太多,左右见陆暇也不必做多姿态,她由得自个蓬头垢面,随意取了一只花馍来用干净帕子包齐整了,便自杌凳起身。
这边一声椅腿儿刮在榧木地板上的响动,却又突兀阴冷一阵凛风刮过去,李辞盈霎时是后背发凉,手忙脚乱把东西往怀中一揣,立即推门离开了此间。
陆暇正在前厅等呢,他倒是不晓得李辞盈哪家表哥堂兄的能在长安城有这么个宅子,然如今见得她活得自在,便是露个笑模样,迎来与她说道,“三娘,可见你是个有福的,某可从未想过在你嫁给裴郡守之前两两相见还需要下人通禀的。”
李辞盈无奈一闭眼,“什么嫁不嫁的,别总放在嘴上胡说,这儿可是长安城,规矩多着呢。”
也是,陆暇挠挠脑袋,又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道,“罢了,时候不早了,你把花馍给某,等明日天明了再相谈,可算不得某不懂长安城什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