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阁楼之内 - 秋水长天乱红颜 - 一夜轻舟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七章阁楼之内

第三十七章阁楼之内

再说日前,敬思领燕王之命前往杭州办事,实则暗奉欣云口谕,转往右相定远故居,联络先生生前布下的几桩暗棋,导了一出“家井出石笋,祖冢冒青烟”的戏码。不日,即有谀者争引福瑞,街头巷尾小儿拍手道唱,又有好事者多心,引为茶前饭后侃谈。定远直属中都凤阳,东接滁州,西邻淮南,乃军事要地,此时流言引谶,人心躁动,未几便惹了巡检司留意。敬思见事已成,即动身折返,于仲冬末夜抵长天阁复命。

历代天家最忌谶言,因恐基业不稳,民心有变。欣云此计是剑走偏锋,用得极险,且一时伤不得右相根基,然日深时久,必起君臣离间,故也算筹谋初抵,只又不忘叮嘱道:“凤阳辖下冠带云集,权爵众多,巡检司品秩不高,办起事难免力不从心,必得王爷从中鼎力支持才行。你且回王府阐明一切,另嘱璟儿秘召先生旧部网罗情报,继续收集右相策反证据,以备接下谋划,切记,万勿打草惊蛇!”

“是。”敬思颔首抱拳,又想起什么,瞥了旁头伺候的林嬷嬷三人一眼,这才轻声续道,“如今定远事情告一段落,高丽使者也已离京,眼下只剩一桩和离未了。皇上与二位娘娘既已清楚事情来龙去脉,想必官媒那头已有打点,审议流程应可省去。如今腊月在即,不知殿下打算几时递交和离?”

欣云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沉,半晌才故作淡然地道:“本宫一早将和离书给了她,她爱几时去,便几时去,启絮代本宫出面就好,此事无须再询。”

敬思兄妹应声称是。叶子闻言默不做声,嬷嬷倒是大为松心起来,喜忖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小祖宗当真开窍了!待得和离事了,娘娘那头再一指婚,一切便是回归正道,真可喜哉!

欣云这时却乏乏地放下手杖,靠坐到书案边揉捏额头。原她接连两日心神操劳,吃得又少,早已疲惫不堪。嬷嬷见得此等光景,也是敛了喜色,忙差启絮捎些热粥与殿下饮食。欣云却道无甚胃口,又挥手示退。嬷嬷苦口婆心劝了几句,见她充耳不闻闭目养神,只得作罢。

众人退去后,欣云百无聊赖,便又翻起先生书卷来。只一想到腊月在即,和离之约即将兑现,却是止不住内里焦躁,坐立不安。要知那纸文书一旦缴上,自己与忆晗的缘分便真要断了,此当真系自己所愿?思及此,目下行文已如青烟浮云,见过即忘,入不得心。

原以为大难不死,自己也该心如止水看淡一切,可当真到了这档口,却还是舍不得放下。前天夜里,偶见心上人替自己洗手作羹汤,不觉还是染了些欣喜,又怜那人忙进忙出未停歇脚,暗里心疼了大半夜,故次日自己舍不得吃的,全赏了予她。熟料那人却不当一回事,直给了别人,后头还对着对方送的簪子爱不释手。如此,自己一番心意又算了甚么去?

有时,越想对一人好,越容易生出力不能支的挫败。欣云回忆那日青蘅忆晗站在一起,虽觉碍眼,却不得不承认入目璧人无双,衬得自己是个多余不识趣的外人。又想到自己并非男子,未得与忆晗结连理、长厮守,未得与她有子承欢、后继无忧,除了遮遮掩掩赏些她不缺的细点,又一厢情愿对她至死不渝,竟再也没甚么拿得出手的。与那男子相较,自己真真一无是处愚钝不堪,可忆晗当真喜欢了他人,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如今父皇有意指婚羽轩,自己莫名之中更与忆晗有了姑嫂名分,一念及此,心中的酸与苦也冲得厉害。万般伤神之际,偶瞥得前儿燕王留下的半坛青梅酒,想起那句“世间惟有酒忘忧,一醉解千愁”,乃唤启絮回来,开坛随饮。

且说敬思几人因不放心殿下独处,出了屋后便在角落里商量如何劝她进膳,这会子忽闻传唤,也是面面相觑。启絮小心翼翼推门而进,未几又神色凝重掩门而出。众人见之,争相询疑。

启絮无可奈何答道:“殿下道今日了了几桩心事,心情甚好,要我开了先头小殿下送来的半坛青梅酿随饮……”

嬷嬷大惊失色:“你依了她?”

“能不依吗?您又不是不知咱们殿下……看着柔和温顺,内里油盐不进。方才我推说不饮,她便径自喝了起来。我百般相劝,倒惹了她一顿火气……”

“这还了得?两日没怎的进食,又空腹饮酒,再折腾下去,身子还不得垮?”嬷嬷急得差点跺脚,乃转与敬思道,“今夜这事是你捅出来的,你进去劝劝。”

敬思哑然失笑,借口推脱:“嬷嬷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询一下和离之事,早些了了,咱们也好早些回祖陵禁地。再说,殿下是心里痛快才饮酒,她素来酒量极浅,料也不过小饮三两杯,您不必太过担心。且我这会子进去,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于礼不合啊!”

“你这会子就会说‘共处一室、于礼不合’,寻常和殿下待房里一议事就一整日,怎不见你‘于礼不合’了?”嬷嬷絮絮叨叨念了他几句,又转向旁头的叶棠笙,“这里就你嘴皮子利索,你去!”

叶子睨了她一眼,漫声言道:“您老这话说的好听,怎不自己去劝?”

“我、我嘴笨,劝了她能听?”嬷嬷险些被呛得哑口无言,愣了愣才心虚辩道。

叶棠笙朝她眨眨眼道:“殿下刚刚才发了火,这会子谁劝谁触霉头,您老自己不敢去,却让叶子去,居心何在呀?”说着又想了想,慢悠悠转身就要下楼。

“要去哪里?”嬷嬷一把将他拉住,低声骂道,“敢情又要招惹茏儿来?可是嫌咱们还糟心不够?”

叶棠笙冷笑一声,抽回袖子道:“殿下茶饭不思心神不宁,如今身子虚弱,又成日谋事用神,再这般耗下去,您老担待得起?叶子我今夜还非寻那人来不可!”

“你这不让人省心的,不许去!”嬷嬷拦着他,压着嗓音急不可耐道,“殿下如今有多不待见茏儿,你又不是不晓得?刚刚还说‘殿下发了火,谁去劝谁倒霉’,茏儿又不傻,这会子你把她找来,她肯进去劝?”

“肯。”未等叶棠笙回应,忆晗淡声如罄,在四人踌躇推诿间传了过来。

众人愣了一下,沿声望去,只见她手提食格,神色淡淡登楼行近,与众略施一礼后,便径自开门入内。

叶棠笙回过神来,笑将那屋门掩上,又望了还在发愣的林嬷嬷一眼,悠哉悠哉拉起她胳膊,劝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咱们还是出去扫扫门前雪,莫管殿下东与西!”

屋中,欣云正酌酒自饮,闻得有人推门直进,只以为是启絮折返伺候盥洗,故眉眼不擡,未加理会。然这次“启絮”却只默然行至书案前,轻轻放下手头物什,并未请用。

欣云缓缓擡眼一看,手中的酒盏却登时脱落案头:“怎的是你?”半晌,又强自淡定地问,“你来作甚?”

忆晗眉目低垂,并未回应,只将食格一格一格拿下来,又自底格取出一碗面,仔仔细细地往上头布菜。

欣云见她不理会自己,一时抿了抿唇,忍着心浮气躁,低低作问:“是谁准你进来的?……出去。”这声“出去”说得极其轻柔,半分都不似赶人的话,倒更像是欲拒还迎的委婉。

忆晗依旧低眉垂目、有条不紊地布着菜,须臾已将一碗精致的苏州细面呈至案头,又退了几步,转身行至里屋,径自帮她打理起床被来。

欣云见她不拿自己的话当回事,愈是生了些气,乃忍着七分醉意蹒跚起身,勉强行至她身后道:“是谁准你碰本宫床被的?……出去。”末句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口吻,听不出真正的嫌弃。

忆晗并未回身,只低头续着手里头活计,淡声言道:“殿下两日未进食,长此下去,有伤身体。今夜天寒地冻,茏轩做了些细面过来,您且趁热吃了再行歇息。”

欣云目光一柔,心里无端起了一阵暖意,只想起眼前人拎着表兄送的金簪绽笑,酸意又油然而生:“本宫身体好坏与你何干?犯不着你这般操心!你、你出去……”

忆晗手中一顿,微一叹息,转过身来缓声言道:“殿下因我而伤,如今又荒废饮食,底子每况愈下,怎不关我的事?茏轩……只想伺候殿下,替殿下分忧。”

“伺候?分忧?”欣云闻言,才暖起的心又冰了下去,因轻笑一声,蹒跚进前道,“你以为你是谁?区区一介民女,能替本宫分甚么忧?”

忆晗扶住她摇曳不定的身子,关切劝道:“殿下醉了,我且扶您坐下再说。”语毕乃引她入床靠坐,只无意间瞥见她手上的伤和肘间狰狞的疤痕,内里一惊,又担心公主介意,便故作不经意地将目光瞥向别处。

欣云见她眼里分明闪过一丝惊恐,却还视若无睹装作不知,霎时联想起燕王那句“不贞污名”,竟大觉受了侮辱,因抓住她的手,冷笑问道:“怎么?这身疤痕碍眼得很,入不得明大小姐法眼?还是,你由衷就厌恶本宫,本宫……根本不值得你一看?”

眼前乌黑深沉的瞳孔里充满来意不善,忆晗见之微微苦笑,却没有丝毫畏惧。原她自得了欣云一句“与本宫何干”,已甚心灰意冷,后头偶拿起怀里金丝手绢睹物思人,见得上头青墨痕迹百洗尤存,想起殿下当日祈愿树下流连场景,心中一动,便跑去素心梅林将那矮枝上的祈愿红条取下一看。

“明茏轩”三个字清晰赫然印入眼睑,欣慰喜悦的泪水亦渐自夺眶而出。那刻,忆晗只觉心里所有的忧伤、畏惧、苦楚皆化云烟:殿下不曾放下自己,自己亦舍不得放弃殿下。既然如此,缘何不舍下杂念,摒弃世俗愚偏,随心而行,试着在一起呢?此悟一开,顿觉眼前柳暗花明,阴郁多日的心也豁然开朗。

此时再看眼前人,虽是语气不善,眼里却只是一派强撑起的倔强。忆晗一时内里怜爱交加,百感交集,又因从未如此近距离端详公主,此刻细细作看,只觉其轮廓秀美,眉目似画,樱口棱角,分明天人,竟挑不出半丝瑕疵,故忍不住多看了一阵。

欣云见她神态恬静,又久不与回应,躁动之心愈发生出破罐摔破之决裂,因借着酒劲一把将她扯压进床上,噙着泪狠狠言道:“不是口口声声要伺候我,替我分忧么?好,我这就成全你!先头是我顾及虚名礼法犹豫不决,今细想来,便是贤明若唐皇宋祖者,也曾强行纳眷。世间公道,缘何男子违之天经地义,女子却只能低三下四恪守法礼?既然我所言所为都不曾令你动心,连舍生救你,都博不得你分毫怜悯,那亦无为多此一举!本宫堂堂嫡长公主,便是现下要了你这一介草民又如何?庶人茏轩听谕……”

她说着眼泪早已如珠滴落,却仍横起心咬了咬唇,呜咽与心痛并着亲吻一道而出:“本宫令你从今开始,臣服本宫、侍奉本宫,庶人茏轩……本宫令你……不许讨厌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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