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重遇欣云 - 秋水长天乱红颜 - 一夜轻舟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二章重遇欣云

第三十二章重遇欣云

翌日,敬思启絮便与忆晗正式前往燕王府拜会。总管太监苏敏福引他等由西角门而入,沿着游廊拐了几弯,终见一处殿楼,青瓦覆顶,木柱雕龙,轩昂气派。几人穿了殿门,绕了荷花竹叶屏入内,擡眼望去,只见正位陈设紫檀雕螭大板,后悬唐朝卧龙青云巨幅,左右各摆五尺高百鸟朝凰彩色描金瓷瓶,另有紫檀木几数张阶下东、西陈列,余下并无过多装饰。燕王此时坐在雕螭板后榻上,一边拎着一副竹石山水图悠然赏玩,一边漫不经心端着茶盅小饮,见了人来,目中神芒一闪,又赶紧起身相迎。旁头太监们也取来银碗,奉上香茗,另有数名侍女呈上玉盘点心,妙色精致,还冒着薄薄热气。

敬思三人朝主家正正行了叩拜大礼。燕王让他等平身,又挥手示意一众仆人退下。众仆躬身却步出了殿外,苏敏福顺手将殿门轻轻合上。彼时闲杂人等已退,燕王正满脸喜笑想和忆晗说些什么,却见眼前三人依旧跪地不起,因询何故。

敬思磕了一下头,开门见山拱手禀道:“臣兄妹护主不力,幸得小殿下宽限时日捉拿贼人,今凶手伏法,大仇已报,臣等特来领罪。”说着又与启絮一道伏地叩首。

燕王双手抱胸,饶有兴致打量了他兄妹一番,故意说道:“你等这罪可不轻呐,且让本王想想该如何处置地好。”

忆晗俯首诚道:“殿下,是茏轩执意擒贼致使公主坠崖遇险,与敬思启絮无关。求您网开一面,饶他二人不死,茏轩一人做事一人当,诚愿以死谢罪!”

燕王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这才与张家兄妹坦言:“就知道你等不会无缘无故递帖上府,原来是为这事!本王已将此事从头到尾上禀天听,父皇再三斟酌,念你二人素来忠厚老实,且天野山擒贼有功,又有皇后娘娘替你等求情,决意赦免死罪,削去官职,今后不得入宫行走,也不得提起阿姐任何事。你等如今已是自由身,如不嫌弃,来年且随本王北平就蕃罢。”

敬思启絮见请罪的事竟被他轻而易举一笔抹去,且自己前程来去也被他不着痕迹定了下来,一时双双瞪大眼睛,手足无措。未等他二人反应过来,燕王又亲自扶忆晗起身,一改先头嬉皮笑脸,语重心长道:“阿姐假病一事事关重大,不可外扬,父皇此时若治你罪,定惹世人生疑,一切且待万国使臣离京再说。”语顿又一叹,续道,“你等皆是阿姐心头牵挂,小王断不会坐视不理,小王既保得了敬思启絮,也自有法子护您周全。实不相瞒,今日请您上府,是有一事相托,领罪之事休且再提。”说着回身登着小阶回了北位榻上,敛袖挥手请他三人旁头落坐。

敬思等人面面相看,虽谢了恩依谕就坐,底心却都隐隐失落着,原以为羽轩所指高人或是欣云,不曾想替他等解了难的,到头来还是小王爷……

燕王见几人坐定,忆晗又首次上府,难免拘谨,因慧黠一笑,敞开话匣道:“此系小王府上承恩殿,四落满植花卉,可惜此时并非花季,见不着姹紫嫣红,有茶无花,委实美中不足,招待不周,姐夫权且将就将就。”说罢举盅左右示饮。

忆晗闻那一声“姐夫”,面色微微一红,言称不敢,继与敬思启絮同捧了热茶敬饮。

几人各自喝了一盅,又闲叙一阵,燕王这才转入正题,重新端起藏画,行近忆晗道:“姐夫,此系前朝画师吴镇手笔,月前被府上一不长眼的奴才淋了酒水,虽已风干,到底谢了些色。此原是阿姐心爱之物,未得好好保存,小王甚是愧疚。那日去别院,偶见姐夫画技精湛,当世少有,想必修复上色也在行,便想请您过府看看这图还管不管医。”

忆晗见燕王离近,起身屈了一礼,本欲谦辞,闻是欣云心爱之物,微微一怔,因接了画背窗端详,一阵过去,才道:“所幸未伤及画芯,只需固色便可。只此图极为名贵,非寻常色墨可以修复,殿下若不急于一时半刻,且容茏轩回去寻些上等丹青颜料,十日之内,定可完画。”

燕王闻言大喜:“不急不急,姐夫也不必特地回去寻甚么颜料,小王府内有处珍宝房,里头上等色料应有尽有,姐夫且随小王移步那处安心修画,便是修个十天半月也无妨啊!”

忆晗见燕王说到这份上,只好应承下来。几人正欲趋步出殿,苏敏福却躬着身子推门而进,报说宫中有客来访,请王爷移步前殿。燕王长眉微蹙又扬,抱着拳与忆晗等人告罪道:“失礼了,几位且随苏总管先行一步,小王去去就来。”敬思三人连忙称是。燕王暗里一笑,将手里的竹石山水图交予忆晗,又嘱咐总管太监几句,后便晃着宽宽袖子悠然离去。

苏敏福领着敬思三人出了后殿,又穿了甬道。途中经过一处堂口,见得一人被几个王府家奴夹起来棍打,敬思兄妹互视一眼,都觉得那人有些面熟,仔细一想,竟是当夜跑聚贤会闹事的谢井。

苏敏福见他等惊讶,只笑笑解说道:“此人原是翰林院编修,早前流连花街闹了人命,被承旨大人除了差使,后头怀恨在心,竟跑聚贤会惹茬。那日又仗着右相远亲身份当街行横,遇了咱家王爷仁慈,念其好歹是个三甲传胪,想若以理束之,或可磨练成才重新提拔,因收了进府。岂料这厮不知悔改,竟借酒调戏侍女,还差点毁了府上名画,被赏了八十棍,现正领罚。”说着,那边棍打声却忽然停下,几个执行家法的家奴近前查看一番,继走过来报说人已断气,问总管如何处置。苏敏福睨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尸体,慢悠悠道:“丢出去喂狗罢,腹有诗书的,吃了成仙呢!”语毕,又若无其事引着宾客继续前行。

张家兄妹互视一眼,未有续话。忆晗也暗里蹙了蹙眉,她素来聪颖,岂有看不出这总管太监说得冠冕堂皇,实不过是燕王以提拔出身为名,从右相手里收了这恶人进府,又寻罪把他乱棍打死?日后有传出去,也是王爷执行家法,顺带为民除害,美名一扬不说,叫那右相也无可奈何。这般阴毒狠辣治人手段,实叫人不寒而栗。念及此,她不禁担心羽轩青蘅日后要“伴君如伴虎”了。

思索间,苏敏福已引他等入了一扇拱门,又穿夹道左拐,进了一间厢房,随后指着里头书橱色料,称皆可用,继言前殿有事需要打理,因辞了去。

众人屈礼相送。待他走远,忆晗将竹石山水图放置案上平铺开来,又自橱柜中寻了些颜墨,一看一沾一闻,觉色鲜泽艳,温软细腻,清香逸远,着实是上等好料子,因让敬思启絮端来数几墨砚,取水下料,一番研磨调色后,便提笔舔墨开始修画,只或因想起先头谢井的事,心里总不舒服,一时竟有些难以下笔。

启絮却趁闲暇打量周遭,见得橱柜陈列,珍宝琳琅,不禁暗暗惊奇:“此地不是别墅耳房?几时成了小殿下口里的‘珍宝房’了?如此多宝贝随意搁置,也不怕丢了。”

忆晗一听“别墅”二字,不禁放了手里头笔,惊讶擡眼看着他二人。

敬思本不想扰她作画,见她犹疑,只好坦言道:“王府与长天别墅内里相通,咱们先头穿了拱门,就已入了别墅。这窗外的阁楼,是殿下偶尔留宿之地。耳房我等来过几次,之前并非这般布局,里头也没什么奇珍异宝。如今多了许多字画、玉石玩意儿,竟都是殿下喜欢的,小王爷素善用这些手段讨殿下欢心,我想,也许……也许殿下真的就在这座长天别墅里。”

忆晗蹙了蹙眉,她先头心里有事,一路走来并未留心周围一切,如今闻言,乃扫视周遭列宝,又望了一眼窗外阁楼,继回身看着敬思兄妹。三人十分默契动了查探心思,不约而同出了耳房,又行至阁楼前驻足倾听一阵,未闻人声,因直截推门入里。

他等在厅中兜了一圈,未见欣云,不免心头失落;又上二楼,寻了她之前住过的地方,后转遍余下四五间厢房,依旧未有所获,那心头失落便渐自转为凝重。如今只剩三楼,再见不得殿下,可如何是好?三人擡着沉重步伐登上顶层,又默然分头四下寻她。忆晗在转角见着一处房门半开半闭,犹豫一阵,还是朝门内轻声开了口道:“冒昧拜谒,望尊驾赐见。”候了一阵,见无人回应,乃压着忐忑不安,悄然推门入里。但见这外间陈设素简,窗明几净,靠窗书案上放着一张用玉镇纸压着的字帖,端之细看,不由得全身一震,那上头字体颇为眼熟,正是欣云惯常用的改瘦金体。因放了字帖,不假思索地朝左走去,过了中屋,又进里室,只觉无论哪处的陈设,都与秋水别院屋中惊人相仿:主卧素帐清褥,整洁如新;室右置一贵妃椅,是欣云休憩用的;窗边置案,是自己读书写字处;旁立书橱,拉开一看,里头放着全是自己寻常爱读的书。她自进屋抚摸字帖,早已泪珠盈眶,如今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滚落衣襟。

就在此时,忽有一把声音低回柔弱传进耳朵里:“启絮,是你来了么?”这声调语气,竟和从前公主口吻一般无二!她霍地回身,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出了里屋,又穿中屋,直行到入门往右的小室,只离得越近,脚步越是沉慢,心底深处总怕方才所闻不过幻觉,一场指望终成泡影……

幸只绕了屏风,便见着一女子正坐轮椅上独自手谈,那人冰肌雪肤,清丽如昔,不是自己日思夜念、梦萦魂牵的欣云又会是谁?

“殿下……”忆晗缓缓驻足,轻拭泪眼,低低一唤。

那人正凝视棋秤,夹着白子欲落,闻得此声,虽神色未动,手头上的玉子却不听使唤掉落秤中,一时之间,扰了阵脚,乱了全局。

二人对而望之半晌,忆晗忽举步欺前握着对方葱白柔荑,又摩挲着她一双膝盖,继抚着她清瘦白皙的侧脸,心中怜一阵、痛一阵,泪水如断线珍珠一颗颗掉落地上,再是忍不住紧紧抱住眼前人,压着喉咙里的哽咽,柔声低问:“殿下……是您么?殿下……真的是您么?”

喁喁细语,遍复一遍,莺莺娇软,燕燕温存,究竟是幻是真、是耶非耶?欣云罕见她如此深情流露,也是微微动容,正想将她回拥,手却自虚空中凝定一阵,又收了回去,只僵直身子任着她拥揽,好一阵过去,方沉吟一声,淡缓问道:“你……怎会找到这里?”

忆晗舍不得松手,只俯在她肩上,极力维持声音里的平静,缓然答着:“昨日错拿手绢,后头寻您,无意间看到彩姨,就一路尾随至此。只碍王府守卫森严,一时无法入内。赶巧今日燕王殿下让我上府修画,便寻机找了过来。殿下,对不住,累您身受重伤,茏轩罪该万死……殿下,今日还能再见着您,真好……真好……”

欣云闻说燕王请她上府,已晓自家兄弟那副表里不一心思竟都用到自己身上,又闻她一句“相见真好”,不禁淡然苦笑:“见着又如何?不见又如何?天渊殊途,尊卑有伦,咱们如今不该形同陌路,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么?”

“我……”忆晗被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噎得呼吸凝滞,不由得松开双手,细细打量起眼前人,只觉其换了女装,愈显姿容绝色,可神色里并无丝毫久别重逢之喜,有的只是一派神佛观俗世似的云淡风轻。一时间,她脸上热辣辣的,声音里愈发没了底气,只垂下眸帘,缓缓地道:“当初是我错了,不该与您言不由衷、避而不见,更不该不听劝诫执意擒贼,累您受罪……”她说着,又似鼓足勇气一般,身子微微往后一退,俯首深言,“茏轩自知千百般对不住殿下,万死难辞其咎,殿下要杀要罚,茏轩绝无半句怨言,只望、只望您能再给一次机会,让茏轩留在身边伺候您身子痊愈……”

伺候?依旧是自设天渊,尊卑分明的口吻,明言相陪,实为赎罪。欣云如此一想,忽地一阵心酸自嘲,笑得眼角竟溢了泪花,才抚着自己腿脚,强自打趣道:“若是本宫三年五载未愈,岂不是要误了你终身?”

忆晗脸上一烫,咬了咬唇,复曰:“茏轩既与殿下拜了天地,伺候殿下便是地义天经,哪里来的耽误终身?”

此话一出,欣云脸上的自嘲竟有些挂不住,只默然盯了她一阵,心中几样滋味一并涌了上来,一时竟分不出欢喜哀愁。良久,才无波无澜道:“凡所有相,皆属虚妄,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浮世虚华皆云烟,何况区区一场假凤虚凰?本宫历经生死,才参透这其中真意,蕙质如你,早有正觉,怎如今……却犯起糊涂来?”说着,手轻轻转退轮椅,生生与她分开两尺距离。

眼见那双素漳绒蜀绣皓云内造宫靴渐自离远,忆晗身心一俱冰冷,万语千言争相欲辩,只到了嘴边,却拥得一字难吐。

正在此时,小室里又多了两人,原是闻声寻来的敬思启絮。

“殿下……”

“殿下……”启絮见主子生生坐在眼前,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激动喜极,语无伦次道,“您、您真的还活着……”

未等欣云回应,二人又相继三步并两步近前,连连伏地磕头,一个含泪哽咽道:“臣保驾不周,罪该万死!”一个泪流满面说着:“奴婢护主不力,请殿下赐罪!”

欣云自小是他兄妹照顾过来,与二人情谊深厚,此刻见他等寻来、痛哭自责不已,亦忍不住热泪盈眶,哑声劝道:“快起来,一场意外,何罪之有?”说着,见他二人仍跪地不肯起,因伸手一左一右亲自扶他等平身。

那二人这才抹着泪水,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敬思不解问道:“殿下,这到底是怎的回事?您是如何脱险的?”

欣云眼尾余光瞥得忆晗满面羞愧感伤、无地自容,因淡简答曰:“羽轩和王爷坐船经过,好巧救下本宫。”

启絮却定神打量起自家主子,抚其腿惊问:“殿下,您这是……这是……”

“无妨,一点小伤,养些时日便好。”

启絮听她说的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秀眉一拧,按着她的腿脚略一检查,却是清泪直落嗔怨道:“损了双膝,又断腿骨,哪里是小伤?殿下既早已脱险,缘何不及时相告?奴婢虽愚笨,好歹懂些医书药理,若早几月与您医治,何至于让您受这些苦来?”

欣云轻声一笑,抹去泪花道:“府上医师已替本宫治疗,如今也好了许多。只那阵子身体时好时坏,都是王爷忙里忙外的,难免疏忽。未得及时相告,害你等平白担心,是本宫大意了。今日邀你兄妹过来,也是想与你二人解释清楚的。”

敬思颇感意外:“殿下早知我等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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