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落玉珠
大燕的先帝虽然也是个爱才贤明的好皇帝,但是他生性风流,诞下的皇子公主不知不知凡几,除去早夭的和病死的,将近有九个皇子想要夺嫡。祁帝是踏着自己兄弟骨肉的尸体登上王位的,他登基那年已然二十五岁了。
与祁帝争夺皇位的其他皇子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独剩下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先帝将死之际握着祁帝的手,一个劲儿恳求他留下这个婴儿,还亲自给婴儿取名念生,下了平生最后一道旨意,念生永远不能得到任何实权之后,这才撒手人寰。
祁帝遵守了自己父皇的遗愿,亲自教导自己幼弟成长,他们二人之间年龄相差甚远,祁念生说是祁帝的兄弟,更像是他的儿子。行加冠礼的时候祁帝便封了他个不大不小的王爷,不再管他,叫人自个儿逍遥快活去了。
也幸好祁念生没有夺权的野心,更不想整天整天地在朝堂上与一群官员尔虞我诈。乐得逍遥自在,每天沉迷于花酒和美人之中,时不时还偷溜出京四处游玩,再加上他长得不错,待人温柔又挥金如土,整个京城楼里的姑娘都认识他,还爱得不得了。
以至于他都二十五岁了,还不愿意娶妻,小妾也不见一个影子。祁帝为此不知白了多少头发,后面也摇摇头懒得管他。
祁念生很早便听说了天下第一美人要在江南跳惊鸿舞的消息,连忙雇了马车从盛京赶来。
他穿着一袭白衣绸缎的料子,外面还披着深紫色的外袍纱衣,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折扇,整个人流露出一股贵气。看起来就像是个展开翅膀的花孔雀,眉眼间尽是风流,路旁的姑娘见了他都忍不住红了脸,别过眼不敢再看。
祁念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逛了许久,忽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眉毛一扬就凑了上去,声音里带了一丝不确定:“咦?这不是裴指挥使么?”
抱着剑独自走在人群中的黑衣男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淡漠:“见过靖王爷。”
不见得有多尊敬,祁念生早就习惯了,也不在意,摇着折扇好奇道:“你怎地在江南?难不成皇兄又有什么任务派给你?”
“不。”裴墨继续往前走,漆黑的眸子里像是浸了寒冰,“陛下也在这。”
祁念生:“………………”
他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愣住了:“不…不是吧……?”
他的皇兄,那个工作狂魔,在中秋节这么重大的日子微服出巡?还千里迢迢跑来江南这么远?图什么啊?!
那些迂腐尖酸的文官没有大半夜跪在宫门外求他不要出去??
祁念生虽生性风流,但智商还是不低的,心思一转便想到了什么,脸色立马不好了:“那个蛮子也在?”
裴墨没有否认。
祁小王爷口中的蛮子便是当今的皇后乌落兰,也不知给他的皇兄下了什么迷魂汤,叫祁帝为她破了一次又一次的例外,这次竟然叫人连中秋节的祭典都不管了,陪她跑这么远。
撸了撸袖子,祁念生当即就气势汹汹地想要回去找那个蛮子理论,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泄下气来:“唉,算了。”
“皇兄兢兢业业了这么多年,叫他偶尔放松一下也不是不行。”
祁念生是个话多的,平时新鲜玩意儿见得也不少,却偏偏有用不完的精力东看看西瞅瞅。穿得一身富贵,摊位看了一个又一个,却什么也不买,叫那些原本以为有钱可赚,口水都快说干的商贩们一个个黑了脸。
裴墨的步子没有丝毫因为这个富贵王爷见缓半刻,淡漠着一张脸直直地往前走着,似乎周围的繁华都与他无关,也不知这样走着有什么意思。
祁小王爷花费了大力气才在拥挤的人潮中找到了他,汗水都沾湿了自己的衣襟,拿着折扇疯狂地替自己扇风,丝毫不见先前那风流倜傥的气度,喘着气抱怨道:“你…你倒是…走慢一点啊!…累死小爷了!”
他一手撑在裴墨的肩膀上,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另一手给自己的疯狂扇风,N啵N啵半天发现对方压根不理他,只沉默地看着远处格外拥挤的方向,眼底情绪暗沉又翻涌。
“您老人家到底在看什么啊……”祁念生顺着裴墨的目光向那边望去,脸上不耐烦的表情顿时一呆,整个人都愣住了。
“叮――”
那几乎是神祗降临一般的场景,白色的轻纱帷幔被夜里的风吹得微微扬起,清冷的月光似乎掩盖了四周的灯火阑珊,直直地照在车里那浅金色祭祀袍的人身上。
对方脸上戴着面具,头上精致华美的玉冠垂落下无数的金色流苏,此时正随着那人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音。许是跳了太久的缘故,对方身上的汗水都浸湿了宽厚的祭祀服,衬得人身形姣好又清姿绝绝。
又一阵风吹过,吹起了白色帷幔的一角,吹来了幽幽的木樨花香。那人没有穿鞋,脚踝处还有金色的环佩,衬得对方的双脚越发白皙精致。
――这双脚若是捧在他的手心,就是要他俯下身去亲吻也是愿意的。
身份尊贵又傲气十足的祁小王爷这样想着。
唰的一声,手里的折扇蓦然收拢。祁念生一动不动地盯着香车游行队伍的方向,脚下一个不稳,被汹涌而来的人群挤得向后退去。
“哎哎哎――别挤啊――!!”视野一阵混乱,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了裴墨快速掠出去的身影,心下着急,“好哥们!你带我一个啊!!!!”
可裴墨丝毫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利落又迅速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更多的人群向这边拥挤过来,祁念生文不成武不就的,身体又虚弱得紧,很快就被人群挤得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何夕了。
待他好不容易正了衣冠找到裴墨时,正巧发现对方手里的剑被拔了出来,不远处倒了一个吐着血的江湖人士。而他身上气息凛然又森寒,直直地与远方的一位雪衣公子对视着。
雪衣公子看起来脾气挺好,被裴墨这么死死地盯着也没生气,反而勾着唇微微向对方点了点头。
祁念生眼尖地发现裴墨握着剑的手紧了紧,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指尖发白,看起来好生骇人。
“不是吧大哥,别逮谁咬谁啊。”祁念生连忙凑了上去,好生劝道,“那公子腿都断了你还不放过呢?”
裴墨没有理他,把自己的目光移向了香车里跳舞的人身上,眼中情绪莫测。
这场隐秘的骚乱很快便结束了,那几个江湖人士见形势不好,便撤回人群中央,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叮――”
又一声清脆的银铃声,队伍后面的鼓点声渐渐地慢了下去。车马继续缓缓向前,祁念生见裴墨不理他,便只好沉迷于近距离的美色,没有发现他心心念念的美人儿短暂地同自己身旁的黑衣男子对视了一下。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间,裴墨原本森寒的眸子刹那间就浸润了温柔。
似乎连这么一丝一毫的冷淡都不愿意叫马车里的人发现,生怕对方从此就怕了他,不愿意同他说话了。
清冷的月光淡淡地照耀着这一切。
应和着月光的神祗短暂地入了凡间,一直遥望着月亮的苍狼便低下了他孤傲的头颅,收了自己不知杀过多少猎物的利爪和獠牙,就这么温柔,温柔又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神祗,他的月亮。
他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浑身凛冽的气质惊扰了那人。
不敢动,也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