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白墨笛
顾笑庸的审美是极其多变的。
比如你让他挑一把剑,他就能在一个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剑的房间里找到最锋利最好看的那一把,拿出来没有谁不赞叹的那种。
但是你让他替姑娘买衣服,他就能在一个挂满了各种绫罗绸缎的漂亮衣服里找出最艳俗款式最丑的那一件衣服。即便是店家也嫌弃难看压在箱底了,他也能精准地找出来,还觉得那是大宝贝。
这种技能不是谁都能获得的。
就像现在,路边明明有许多素雅漂亮的小花,花匠的院子里也有各种各样干净又清新的美艳花朵,顾笑庸偏偏选择了最艳俗,最热烈的那一款。
大红色的牡丹花为主,但也只有这么一朵,放在了花簇的最中央。周围依次是赤橙色的炮仗花,浅黄色的向日葵,深紫色的喇叭花以及金色的黄。菊。
有一说一,这些花随便拿出来一种单独放成一束,哪一个不是顶尖尖的好看?顾笑庸却非得把它们捆绑在一起,红的黄的紫的,都是极其正的大色,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又俗气,各种各样的花香混杂在一起,直叫人想打喷嚏。
顾笑庸几乎每次回来都要给自家娘亲带上这么一簇大红大紫的花,这还是他从现代带来的习惯。第一次带这样的礼物回去时,柳夜笙感念他还年幼,也没管花的样式有多丑,就顾着感动去了。
以至于顾笑庸觉得自己的审美非常在线,包装的花一次比一次艳俗,还每次都用期待的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家娘亲。作为一位温柔的母亲,柳夜笙还能怎么样呢?自然只能含着“感动”的泪水收下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柳夜笙表示自己受过专门的训练,看见再丑的花也不会面露嫌弃的,除非忍不住。
她把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扔回了桌子,一手拿过那偌大的花簇,另一手连忙拉着顾笑庸的手腕把他往马车里拉,笑得温柔又和蔼:“方才还在和你三弟讨论你呢,没想到就来了。”
马车又开始缓缓动了起来,白副将看着一旁顾笑庸带给他的糖糕,忍不住摇头失笑。
若说顾笑庸能回来,最开心的莫过于他的三弟顾千恸了。将军府家教甚严,虽然母亲很是温柔,却也未曾对顾大将军的教育方式提出过异议。顾大哥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军营里,本身自带军人身上的那种正气和严肃,以至于作为幼子的顾千恸总是被他们管教得很严。
因着身体孱弱的缘故,顾千恸不适合舞刀弄剑,顾将军就收罗了各种各样的史书典籍,立志要把他培养成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也幸好顾千恸本身是爱书的,对此没有多少的抵抗意味。只是尽管如此,他对自家自由自在,如同天上的飞鸟一般的张扬又热烈的二哥极为向往和喜爱。
只是他惯常于文质彬彬地说话,就算再喜欢顾笑庸,嘴上也不肯表露分毫,反而还要时不时怼对方一句。
譬如现在,顾笑庸拿着花走进马车里,他心里是极为高兴的,灵魂都已经张开双手准备拥抱对方了,身体却什么动作也没有,还笑着一张脸温温和和地讽刺了一句:“二哥,你不觉你的审美越来越‘好’了么?”
“审美”这个词还是他跟顾笑庸学的呢。
“哎,什么?你也喜欢这种花?”顾笑庸没察觉到话里的讽刺,大张着笑脸给自家弟弟一个热烈的拥抱,拍拍对方的背道,“行,下次我给你也带一束。”
得到了期待中的拥抱,顾千恸心下高兴,也没注意到自家二哥说了什么令人窒息的话,只晕乎乎地点了个头。
反倒是一旁的柳夜笙不忍自己的幺子忍受同她一样的痛苦,好心出声提醒道:“二郎,你不是说这花只适合送给女子么?你家三弟又不是女子,送给他会不会有些……?”
顾笑庸已经放开了顾千恸自个儿坐在了软垫上,十分自然地拿起一串葡萄就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摆手模糊道:“不碍事儿,他若是喜欢就可以带的。”
柳夜笙解救失败,只好怜悯地看了自家傻乐幺子一眼,转移话题道:“中秋节怎么没回来?”
“嗨,我当时在江南。”顾笑庸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太远了,没来得及。”
“挺巧的。”柳夜笙细心地帮顾笑庸整理着他乱掉的衣襟,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阿墨那小子好像也去了江南执行任务,你们可曾碰见过?”
“见过见过。”顾笑庸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们还一起喝了酒赏月呢。”
柳夜笙对自家好友的遗孤很是心疼的,可自己只是长辈,很多东西都不能给裴墨。便期望着自家三个儿子能和对方做至交好友,顾大年长,在军营里呆习惯了,整天都严肃着一张脸。顾三又是个爱死读书的,除了说起书里的内容,其他很多时候都跟个闷葫芦一样,这两人同裴墨都只能算得上是兄友弟恭,更深的接触却没有了。
反倒是二郎顾笑庸,本身就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又很爱逗人开心,他自个儿没有发现,作为长辈的柳夜笙却发现了。
虽然裴墨在很好地掩饰着,他看向顾笑庸的眼神若是带着温柔和笑意的,相必也是极其想要与对方交好的。
只可惜二郎回来的次数少,裴墨便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柳夜笙曾不止一次向顾笑庸提出了这样的顾虑,顾笑庸也有心向裴墨示好,只是约摸没有和对方一起长大,以至于裴墨对他总是冷冰冰的,叫人难以接近。
久而久之,面对柳夜笙的询问,顾笑庸便只能撒谎自己和裴墨私交甚好了。
几人一路闲话家常,很快便到了感念寺。柳夜笙透过纱帘看到了感念寺金色的穹顶,忽地想到了什么,摇头叹息道:“今年中秋,圣上却没有举办宫廷宴会,连祭天大典都没有做。”
“陛下大约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儿要做吧。”顾笑庸自然是知道他们的皇帝陛下跑去江南游湖了,面上却轻声安慰着,“无需担心,如今四海繁荣昌盛,一次祭天而已,不做也没关系。”
柳夜笙毕竟也只是个妇道人家,还是被丈夫儿子宠坏了的妇道人家,自然听什么就是什么,脸上又带了笑意:“好。”
去往感念寺有一节很长的阶梯要走,马车也上不去。顾笑庸几人下了马车,叫白副将去四处转悠,就一步一脚印地踏上了阶梯。
与带有江湖气息的大悲寺不同,感念寺是真真正正的隶属于皇家管辖的,由开国皇帝一手创办,历史悠久,一直延续至今。
感念寺殿堂恢宏宽敞,有一九层宝塔,房屋与走廊相连接,中间不时点缀着花果梧桐。大殿有六所,小殿有十几所,东西有般若台各三层,大佛阁楼七层。璇玑殿外积石如山,盖天仪激水,随滴而转。其规模之豪华,覆盖之广阔,非寻常寺庙所能及。
柳夜笙和顾千恸是经常来的,也因此走这么大的寺庙如同步行在自家的后花园,轻松又自然。顾笑庸却是很少来这边,他随着自家母亲拜过佛之后,趁着人和高僧搭话,自个儿偷偷溜了出来。
感念寺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所到之处皆是繁华盛景,还带着寺庙特有的香火气息和浓郁安静的氛围,行走在金色的梧桐之间,仿佛置身仙宫宝境,叫人心旷神怡,整个人都为之宁静下来。
四周时不时有路过的僧侣和信徒,僧侣见了他大都会微微躬身行礼,顾笑庸也抱拳回之。
走得累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发觉时间还早。就找了个树荫厚重的大树,三两下跳了上去,又拿出不知道在哪里扯的野草,含进嘴里就逍遥自在地躺了下来。
早知道这里的风景这么好,就把白大哥也叫过来了。
江南一行后,顾笑庸为了给自家娘亲庆生,就骑着快马紧赶慢赶地回了京。而喻雪渊却因为有其他重要的事儿没有跟来,二人在江南和京城途中的益州告别,细细想来,已过去一个月有余。
顾笑庸看着满目金色的梧桐微微出神,又摸出了挂在颈间的精细小玉笛,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着。
玉笛是分别前喻雪渊亲自戴在他颈上的,通身雪白,其上镌刻着细小漂亮的云纹。入手温润又细腻,成色显然极为上佳。
有风吹过,整个金色的海洋便飒飒作响起来,梧桐叶片倒映着深秋的阳光,就像是一片片承载着金色宝石的光华一般,漂亮又夺目。
顾笑庸想了想,把玉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悠扬又绵长的曲子自玉笛的孔洞中散溢出来,穿插在金色的梧桐密林之间,平静又柔和地徜徉着。
与此同时,远在南阳郡的雪衣公子停下了自己书写的动作,静静地倾听者手中墨笛的传来的曲子。
这是他花了大力气制成的,两个玉笛的夹缝处都有一只薄而透明的蛊虫,一只震动起来,另一只也会以相同的频率震动。通过能工巧匠的手,把它们放进了玉笛里,这样能够在很远的响起同样的曲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