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是误会
柳夜笙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三,这在偏北的盛京已经很冷了,家家户户都换上了厚厚的棉袄,窗户纸也糊上了一层又一层,用来抵御寒风的侵袭。
外面的街道上传来卖碳翁的吆喝声,嘶哑的嗓音从街头传到了巷尾,带着数不尽的疲惫和岁月侵蚀的痕迹。
柳夜笙听着心酸,连忙招来管家,让他带一个体格比较好的小厮去把那些碳全买了,还要记着多给点银钱。
管家应了一声就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同来来往往的小厮丫鬟们擦肩而过。
今日大家都很是繁忙,打扫屋子的,准备糕点的,接礼品的,由上至下所有的东西都要认认真真地弄好。
柳夜笙过生辰时不喜欢别人来叨扰,那些京城的有权有势的富贵人家便想着法地准备各种各样的礼品送过来。
还有敬仰将军府的平民百姓们,一大早就把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见管事的不收他们带来的礼物,把各种鸡鸭鱼肉往底下一扔就溜之大吉了,一时间各种鸡叫鸭叫充斥在耳膜里,甚至还有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场面混乱至极,门庭若市也莫过于此了。
在一片嘈杂的混乱中,一道欣长清隽的身影缓缓踱步而来,他眉眼间尽是化不尽的冰山冷漠,此时却带上了些许柔和。腰间没有配剑,左右手还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良家百姓。
管家带着小厮匆匆忙忙地出府去追卖碳翁了,见到裴墨的身影,顿时眼前一亮:“裴公子来啦?夫人念叨你好久了。”
裴墨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清冷又富有磁性:“我先进去了。”
管家也有很多事儿要做,看到裴墨的身影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应是,就带着小厮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裴墨提着大大小小的东西穿过嘎嘎乱飞的鸡鸭鹅,又穿过咩咩叫的小羊羔。他垂着眸子,狭长的眼尾晕染出锋利又冰冷的气质,好似周围的热闹与嘈杂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柳夫人正站在院落中央苦恼地看着一串又一串的礼品名单,京城人际交往素来讲究有去有还,别人送了什么礼,下一次就要安排一个相应的礼物送回去,个中事物规矩又多又繁杂,是柳夫人最不擅长的。
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裴墨沉默着走近,他比柳夫人要高出一个脑袋,说话时便低着头,声音较之方才柔和了许多:“姑姑,我来吧?”
柳夫人一怔,随即脸上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和温柔:“墨儿?你怎地现在才来。”
不等裴墨回答,她就又抱怨了几句:“最近的任务很多么?自打二郎回来,我几乎都没有见过你。”
顾笑庸没回来的时候,裴墨最少都要一候(注)来看一次她呢。也不知为何,顾笑庸回来了,裴墨却不怎么来了。
柳夜笙为此念叨了很久,还以为自己过生日对方也不来了呢。
裴墨不好说自己不敢来,便只好低着头道:“嗯,秋天的事很多,没有时间过来。”
说话期间又来了一批礼物,这么冷的天,身旁的丫鬟几乎都忙得出了一身的汗。外面的鸡鸭鱼肉也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柳夫人便只好摆手道:“那行,二郎现在估计还睡着,你去把他叫起来。”
裴墨放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缩了缩:“…我在这儿帮您。”
“你一个小孩儿管这个干什么。”柳夫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去叫老三过来帮忙。”
顾千恸可比裴墨要小上许多呢。
“愣着干嘛,快去啊。”柳夫人催促着,“把二郎叫醒了以后你就来后院厨房那边帮我吧,今天我亲自下厨。”
院子里的寒风瑟瑟,吹起了裴墨散落在鬓角的发丝,他整个人如同一棵屹立在寒山上的青松,站得笔直又挺拔。直到柳夫人都在百忙之中抽空瞪了他一眼,他才缓缓地向顾笑庸的院子走去。
走的时候还不忘从自己带来的大大小小的包裹里拿出一颗圆润细软的甜柿子。
穿过长廊,转过拐角,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们冲他行礼。走过一颗偌大的树,再踏过一条有粗粝石板制成的路,便可以看到顾笑庸院落的一角了。
这条路裴墨几乎闭着眼都能走过,此时他却像是不识路一般,非要向西边绕一绕路,再到东边赏一赏水池里的鱼,能拖延多长时间就多长时间。
等他走走停停到了顾笑庸屋子的门口时,手心都出了一些细微的薄汗。
房间的门和窗户都关得死死的,里面的人明显还没有起床。
裴墨叹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前,犹豫了几番,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两声短一声长,带着固执的韵律和节奏。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裴墨是了解顾笑庸的,知道这种情况他即便是在门口把门敲烂了,对方也不一定能爬得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抚在冰冷的房门上。
吱呀一声,门缓缓地打开了。
屋子里清幽的沉香味儿迎面扑来,带着沉静又令人安心的气息。裴墨怕外面的寒风渗了进去,进屋子后就连忙转身关上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沉静的香味儿在空气中起起伏伏。房间的正中央摆了一个墨色的火盆,里面烧着上好的锦碳,暖和又没有烟味。
裴墨跨过火盆,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这才缓步向里屋走去。
偌大的床铺上挂着厚重的帷幔轻纱,透过层层叠叠的帷幔,可以模糊地看到里面安静地睡觉的人影。顾笑庸惧热,屋子里的火盆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便把厚重的被子踢到一边,睡得四仰八叉的。
许是帷幔太过厚重的缘故,床铺里面很是闷热,顾笑庸便把一只手从帷幔里伸出来。他穿的里衣宽松又丝滑,宽大的袖子落在了床上,只露出一节藕白色细腻好看的手臂,指尖近乎垂到了用于踏脚的软垫上。
这个场景实在是过于活色生香了些,裴墨盯着那节手臂看了许久,听到床上人的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琐碎声音,这才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他沉默着走近,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撩起了一半的帷幔。
就像是在层层叠叠的轻纱中寻找到了自己的宝物一般,顾笑庸俊秀安静的眉眼便这么显露了出来,他的呼吸声很是平稳。屋子里的沉香似乎又安神养目之效,让本来就爱睡觉的顾笑庸显得更加嗜睡起来。
裴墨静静地看着,有些不忍打扰。
他们就像是工作归来的丈夫和睡在床上的妻子,若是在上一世,顾笑庸可能还会迷迷糊糊地往里缩一锁,腾出半个位置留给裴墨睡觉。裴墨也会脱了外袍,安安静静地躺在外面,有的时候累了,甚至还会无意识从身后把人抱在怀里,闻着对方脖颈上令人心安的气息入梦。
他们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
裴墨无声地垂下眸子,掩盖住自己严重疯狂涌动的情绪。他微微俯下身,那层层叠叠的帷幔便又滑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子。在模糊不清的阴影中,裴墨克制又温柔地吻了吻身下人的额心,带着极致珍重的意味。
顾笑庸睡得沉,却也在迷迷糊糊中知道有人进来了,他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柔软触上了自己的额间,勉勉强强地睁开眼,轻声呓语道:“……阿墨?”
裴墨身形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