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从今往后,你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楚惊蝶这些天常常去探望林南玉。
像是要弥补过去那些年的遗憾一样,来到病房呆上三个小时已经成了任务员的固定项目——聊天也好沉默也罢、哪怕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看着对方——呀,头发好像又长长了,呀,今天怎么又变得嗜睡了,好痛啊、好痛啊。
“她快要吃不进东西了。”门口的傅洱用久违的目光回应着她的问题,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每天只靠着输液来补充微量元素的话,血管会被刺激得很疼很疼的。”
瓷白的地砖随着窗帘的拉开出现一条光隙,像是犀利日头在这儿刻下的一笔刀痕:楚惊蝶的心也要为此分做两半了。“好久不见。”女孩还在寒暄着,“这些天过得怎么样?”
“如你所见。”任务员无谓地耸了耸肩:“就这样吧。”
一地鸡毛的婚姻、一塌糊涂的形象。这两个笨蛋格外固执呢。
傅洱无奈地上前几步:“其实——”
“其实那一天你是想告诉我的吧,关于楚清歌的‘秘密’。”她叹了口气,在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惊愕时笑了声“我就知道”出来。你真的一点都不会隐藏欸。
“……所以你都知道了?”
知道朝夕相处的姐姐可能残害过自己这件事了?
不可思议的痛楚于是涌了上来,虽然傅洱也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颇为不忍地走到了楚惊蝶跟前,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
隐瞒身份也好调换婚约也罢、倘若需要,我甚至可以为你提供一份免责声明——
“傅洱,没用的东西天生是要被丢掉的。”对方却回绝了这份怜悯,颈侧蝴蝶在某一刻不可名状地鲜妍起来:“过去的整整二十一年,我一直都活在恐慌里。”
“我恐慌自己就这样被人抛弃、恐慌自己到死都留不下痕迹、恐慌自己埋没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所以我大张旗鼓地暴露本性,旗帜鲜明地与全世界对立。”
“你知道吗?其实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的内心是解脱的:我终于有理由说服自己不再为楚清歌那个混蛋卖命了,是她背叛了我的感情、她这辈子都别想得到我的爱了。”
傅洱怔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所以你——”
“是的。”楚惊蝶闭了闭眼,终于能坦然袒露这份快要在心底腐烂的感情了:“我不齿地恋慕着她、病入膏肓地肖想着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可是现在没关系了,因为这一切都——”
“阿楚!”
……结束了。
为什么总是来得这么晚呢、楚清歌。难道非要让我一边告诉自己频频回头走不远一边摔死在地狱里吗?
女人却用又惊又喜的目光看着她,理智陨落在听见这番话的那一刻:她开心得要疯掉了也害怕得要疯掉了。现在道歉来得及吗?不、这不是简单一句“没关系”就可以一笔勾销的……所以为什么不早点对我说呢?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的声音哆嗦着,声声苦涩缠绕着自责坠下来:“阿楚,为什么?”
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
怎么说。对谁说。不用说。说了也白说。
楚惊蝶几乎要叹息出声了。“因为你不爱我。”她说,眼泪以世纪为单位逆流成河,“因为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因为你至始至终,都只会让我难过。”
楚清歌终于开始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对方冷漠混杂厌烦的脸庞,思绪混沌间只想起当初在婚约宣布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好漂亮啊。”她的妹妹高高地挥舞起双臂,被人当做筹码送出去后想要实现的最后一个愿望竟然只是和姐姐来趟海边:“云城可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呢。”
而彼时的继承人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背影,湿润的沙砾让她止不住地皱起眉毛。愧疚吗?比起得到的报酬来说它们根本不值一提;不舍吗?早在十几年前就没有这种情绪了……她只是有些惊觉罢了:惊觉楚惊蝶竟然已经在身边呆了这么些年了。
莫名的缺失感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最后化作一句连她都莫名的“以后还会有机会来的。”
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
如今对上这双失望透顶的眼眸,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回头看,有浪花呢。”
生平第一次、她这样不带犹豫地抬起了头。咸腥冷风不断切割着人的耳朵,她满怀期许地极目望去,却只看见了死水一般的平静:寂寥、悲怆、幽幽声响。
“我是说,太晚了。”站在身旁的女孩终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怎么像要哭了一样:“楚清歌,已经过去了。”
浪花也是、爱也是。
“——从今往后,你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
祂是年纪最小的一位神君。
残酷的厮杀与血腥的争夺是不可避免的,或许只有如此那些带着冰冷气息的记忆才会成为祂漫长生命中的唯一烙印;而这背后的奖励也无疑是丰厚的,在登上那无数令人为之疯狂的宝座后祂第一次体味到了能够匍匐在脚下的忠心。
被仰望的愉悦让祂忘却了左肩断裂的痛楚,被长枪贯穿的胸口也不再流淌出血液。祂不自觉地循着背脊延伸的方向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羽翼丰满的翅膀——
“好孩子。”上一任王君的声音从遥远的虚空深处传来,比起被夺权的羞恼倒更像是终于能够松懈了的释然:“这是奖励。”
化作少女模样的新神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根递来的权杖,在触摸到顶端圆润的红宝石时唯一想起的却是——
这宫殿,真的好冷。
……
神明的工作其实很无聊。
祂看着那些生如蜉蝣的人们按着自己书写的结局死去、看着那些渺小的魂魄化为一缕微不足道的灵火,心里就无端生出些厌烦来:祂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神君。
祂既不怜爱生命,也不庇佑信徒——不如说祂从未在乎过那些肝脑涂地的拥护。也许是这份顽固引了众怒,得不到回应的拥趸们蝗虫过境般地砸毁了神的殿堂,连昔日荣光也尽数化为唾骂与反抗。
神被扰得心烦了,一场瘟疫——不,或许只是一场风暴——从来冷清的宫殿便恢复了宁静。可就是这样摇摇欲坠的平和,也很快被外来者打破:那是一个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愿意为这样一份虚无缥缈的感情放弃全部的爱情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