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俯视
文宸听管家讲述了经过,大概猜出来方予诤是因为女儿的话,误会自己在家里晕厥。他身体差,晕过去可能会出大事。想到方予诤被停职调查折磨得焦头烂额,却还愿意在乎自己的死活,自诩看透万事万物如文宸,心也柔软了一些,因此打电话来报个平安。
“没事就好,”方予诤恢复了冷静,也同样恢复了冷淡,“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架在这里。文宸的语气称得上柔和:“今天有时间吗,不如来家里吃饭,我让他们做你爱吃的。”
他没什么爱吃不爱吃的,不过是往昔文宸给的什么都说好,才让后者有了自以为是的错误记忆。
方予诤带着嘲讽:“我现在这个情况,去你那里不好吧。”没想到他的话这么直接,文宸叹了口气,一如既往地对他“大度”而“慈悲”:“没了实权也好,停职调查也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
“本意?”听的人有几分好奇,“你说说看。”文宸的声音还是那样雅致:“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和以前一样,你却总是让我难受。”他既然这么说,看来这一系列的事情果然都是他的手笔。方予诤快气笑了:“和以前一样?多以前?”
“你和柏原搞在一起之前。”文宸说得轻飘,“其实,予诤,你的生死不在我手里,始终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只要你愿意。”话里弥漫着居高临下的傲慢。方予诤握着手机,几乎能想象出文宸此刻的神情。“你啊……”他带上了笑意,只是这浅淡的笑很快转变为同情,“你确实是好日子过得太久了。”
电话那头无声了一瞬,刻意营造的平静出现了破绽,文宸的调子也沉了些:“说话何必这么难听。你要是愿意留下来,如同以往尽心尽力,什么都可以谈。”
尽心尽力,挺好听的四个字,把百分百当狗修饰得很婉约。
“别把自己骗了,”方予诤不再跟他兜圈子,“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还会回头吧。”
文宸不说话,只能听到他略显深重的呼吸声,他在克制。这番毫不留情面的揭穿,显然打乱了他预设的温情剧本,故人还在乎他是不是死了,原来不带任何余温。一种被冒犯和被挑战的阴冷与愠怒,通过他长久的沉默传递到方予诤耳边。他挂断了电话。
方予诤一路慢慢地走回了公寓,每一步都像踩在往事绵密的灰烬里。刚换好衣服,电话就来了。屏幕亮起“柏原”的瞬间,他彻底松懈下来:“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还不错,”柏原好像也是刚进家门,说话声时远时近的,大概是在换鞋,“今天有什么新证据吗?”他拿到父亲的复查报告,稍微松了口气,马上就惦记着方予诤又被叫去公司问话。
“没什么新鲜的。”方予诤没提常进作伪证的事,他把下午误会文宸生病的笑话说给柏原听。
“简总还不放过你。”
“他还在怀念我围着他转的日子,”方予诤的话里透出厌倦,“我是真累了。跟他纠缠,没完没了。”柏原在那头也一声叹息。几秒钟后,他再开口,便异常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等着我。”方予诤一愣:“你要过来?”
“嗯,我明天就去,”柏原的语速飞快,背景里是柏父柏母的支持,“是要去看看才行,家里最近都还好,让他把心放宽点照顾好自己。”方予诤听得心一软:“柏原,不用……”他想说没必要这么着急赶过来。“必须用,”柏原斩钉截铁,“我恨不得现在就去。”由文宸的威胁带来的无奈,被柏原这不顾一切要奔赴的炽热驱散了大半。
方予诤温柔地笑了:“那我等你。”
第二天柏原到得很早,在机场见到方予诤,只一眼就大步流星冲了过来,不顾周围人的侧目,先是重重地拥抱了他,然后双手用力捧住他的脸颊,借着到达大厅明亮的灯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你……”柏原喉咙发紧,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方予诤周身的憔悴与疲惫已难以掩饰。
方予诤抬手,覆上柏原的手背,温暖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没事了,”他轻声说,“你来了,就没事了。”
这句话像一道赦令。柏原把脸深深地埋在方予诤的怀里。方予诤任由他抱着,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从急促而滚烫渐渐趋于平稳。一场跨越城市的奔袭,只为确认一个怀抱的温度。
这次来,柏原还带来了褚言等人的问候跟近况。他们不能直接联络方予诤,尤其是涉及到作证的褚言。柏原笑道:“调查组那天跟他软磨硬泡了一个下午,他都坚持你根本没和常进聊什么。”
虽然有受到自己提拔的情分,但这样公然跟公司做对,褚言明显也是大不了不干了,这是他的正直,方予诤也知道,更多的还是对自己的支持:“等事情结束,我好好谢谢他。”柏原不免有些发愁:“唉,说着保密调查,公司上下现在全都知道了。”
不用想都知道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方予诤心想如果自己较真,他大可以和文宸在这件事上斗个你死我活,可心念之间,又觉得将时间花在这上面,完全是对人生的浪费。
小别重逢,晚上做的时候,方予诤比以往来得凶一些。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节奏,缓慢却深入而坚定,柏原紧咬着下唇,试图压抑那些细碎的、不受控制的喘息,身体却诚实地随着对方的动作起伏,迎合。方予诤凝视着身下人迷蒙的双眼和因为情动而泛红的眼角,一种强烈的满足感冲刷着这段时间所有的阴霾。
窗外城市的灯光映照进来,在地上凌乱的衣衫和床上起落的身体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一切都暂且寂静,只有怀中这具温热的、完全属于彼此的身体,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的希望。
最后柏原瘫软在床上,浑身脱力,眼神失焦地望着天花板,方予诤撑起来,低头看着他潮红的脸颊和湿软的嘴唇,带着事后的慵懒与难以言喻的幸福,细致地与他接吻。
这场始于欲念,终于占有的亲密,像是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彼此的存在与归属,身体紧密交缠,汗水交融,所有的焦虑、愤怒和不甘,都暂时融化在这肌肤相亲的滚烫温度里。
柏原能来,真是太好了。方予诤由衷地感叹。
而自从上次的约谈后,调查组那边一时没了动静,只有关于方予诤的种种传闻愈演愈烈,不管远的近的朋友,有他私人联系方式的,基本上都发过来关切的信息,不论是不是真的好意,他都一改往日的冷淡,耐心地回复着他们自己一切都好。
荣杰是最生气的,方予诤哪都去不了,他成了除开柏原之外和郑律师配合最多的那个人,积极为了老友奔走。方予诤一开始是不愿意把荣杰、甚至是荣家拖进来的,只不过后者不知道哪里来的旧恨加上新仇,放话这次绝对不会放过,根本就劝不住。
荣家的能量实在强大,荣杰干了这么多年审计,在这方面又确实专业,这一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常进公司账户的一笔巨额过桥款,被他们追到了漏洞。
这个突破像一针强心剂。资金的源头指向了一家离岸壳公司,且流转时间点就在常进“回忆”起关键对话之后不久,要揪出藏在这家公司背后的狗东西——极大概率就是文宸或他的底下人,只是迟早的事。没想到到了这一步,方予诤叫了停止。
几个人在餐厅碰面。
“荣哥太牛了。”柏原难掩兴奋,用力拍了拍荣杰肩膀。“这都没什么,”被夸的人脸上并不愉快,“不过,不追究了是什么意思?”
“再查查借钱给常进的公司,还有常进个人用来还赌债的八十万,文宸跑不了的。”荣杰信心十足,因此也十分不解,“怎么就这么算了?”
本身常进和方予诤私下见面,以及他后来签字的、作证说方予诤曾经暗示过他行贿的“谈话记录”就站不住脚,如果能坐实他还跟文宸控制的公司、甚至文宸本人有金钱利益往来,就足以彻底反转这场闹剧。
不仅方予诤的嫌疑能完全洗清,文宸事情做得这么难看——买通他人诬告自己公司的副总,还被抓包,不论是打官司维权也好,散播出去流传也好,都能让他很难受。
可是接下去呢?他势必不会服气,不知道又会找个什么由头闹一场。难道这辈子就陪他玩吗,他是没事干,自己人生重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柏原一开始也是困惑地看着方予诤,忽然福至心灵,他明白了后者的意思:“你想好了?”方予诤感慨于柏原第一时间就理解了自己:“想好了。”
荣杰见他竟然要放文宸一马,直呼不解恨:“以后可没这样的机会了。要不是这件事起得仓促,我不一定能逮到他,陈康闻的事他不就做得天衣无缝。”
方予诤摇了摇头:“不是放过他,是放过我自己。”荣杰看着他们欲言又止了一会,发现没有转圜,认命地投了赞成票:“随你们吧,不过我会查完的,得拿着他的把柄才行。”这次方予诤没有阻止。
之后郑律师效率极高,第二天下午,一沓措辞严厉、证据详实的补充材料就送达了公司,要求他们立刻停止对方予诤的不实调查。
文宸那边显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调查组试图联系方予诤做所谓的进一步详谈,在方予诤的授意下,被郑律师强硬挡回:“常进问题查清前,方先生拒绝任何非正式约谈。”
方予诤太了解文宸了,放消息出去他们查到了他还不够,还得再抻一抻,再模糊一下目的让他拿不准,让他心里没底,才能逼他现身。
果不其然,僵持两天后,调查组长又亲自打电话给郑律师,语气前所未有的客气,表示“情况有重大进展”,也有了大人物压阵:“希望方总明天上午来公司一趟,和简总,咱们一起,共同厘清误会”。姿态放得很低。
方予诤和柏原、郑律师在公寓商量。“是谈,还是继续收集证据去跟他们打名誉……”郑律师的话被一个电话打断,公司是真的着急了,又来催他们确认时间。柏原笑着表达意见:“我觉得可以先谈谈,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里,看看简总认罪态度怎么样再说。”方予诤表示赞同:“好,那就去听听他们还能唱什么戏。”
次日,总部大楼那间熟悉的小会议室,调查组早早等着,事发之后从未露面的文宸也如约而至。他依旧苍白而平静,面前的茶没有热气在升腾,显然是他们来之前,这些人已提前进行了许久的内部沟通。
“方总,郑律师,请坐。”调查组长清了清嗓子,掩护着底气不足,“今天请几位来,主要是,呃,关于常进的一些情况,我们有了新的发现,需要向方总澄清,也希望能达成一些共识。”
方予诤没说话,只是沉静地看着他。郑律师接口:“请直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