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与王
后与王
清蓝如水般纯净的玉床上,眼睛被蒙上紫色丝带的迟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动静,似乎是陷入了沉睡。
一个高挑的人影缓缓靠近迟安,白色的纱质兜帽悄然取下,露出紫色的长发,忧郁的美丽面庞以及紫黑色的龙角,透过薄如蝉翼的白衫,可以看见它的胸脯,由此可知它幻化的是一位成年男性身体。
眼眸低垂,茂密的睫毛在白玉的面庞上投下一抹阴影,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迟安的伤口,刺破指尖,滴了滴血液进入迟安的嘴里。移动的手最终停在迟安的左臂上,它干净利索地将迟安的左臂拆卸下来,仿佛在组装一个芭比娃娃。
迟安如同没有感知一样,任其摆布。它拿着左臂端详了一下,随后左臂消失不见。它将手平静地放到了迟安手臂的断口处,在万千金黄色的酥光之中,迟安的双臂缓慢地、巧妙地重现。
无数酥光又在迟安的双臂再生后,一齐向上飞旋,最终注入迟安体内。迟安的伤口已然痊愈,身上被血染污的破损衣物也变成了一件丝绸锦缎之类的红色长衫。它那干净饱满的一双眼睛里,顿时盈满笑意。
霎那间,压在大树上的金属板凭空擡起,捏造成一个方块实体,飞到一只修长雪白的手上。
空地上余下的一切都被风尽数吹散,枯木落叶被掀起,露出一株嫩绿色的极其瘦小的树苗。
“青主。”
声音如同深夜的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虽然明亮却带着淡淡的清冷与寂静,仿佛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雾。
“搞成这个模样,若是母亲还在的话,定会笑话你。还能说话吗?”白净的脚落地,蹲下身,紫色的长摆宛如盛开的花朵,它悄然从土地中取得一枚风纹样的黑色晶石,像云又似水,端详一阵后,将其收起。
“没有动静。”它伸出手戳了戳嫩叶,轻笑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不是你非要将受到侵蚀的花姬留在身边,甘愿放弃自己需要守护的土地和生灵,你就不会逐渐失去意识,沦为‘俘虏’。你根本就不在乎……根本就不配,你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花姬是大树上那菟丝子的名字。
它平静地盯着幼苗,说着残忍又狠毒的话,似乎对一切满不在乎,可天真淡漠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你是青主,明明之前是你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你名字的由来:‘吾为青山主,护佑万物生’,明明是你教我未来要做一位称职的‘王’,可是你呢?
一直隐瞒花姬被‘旋’污染侵蚀的消息,直至被我发现。当我找到你对峙时,你却当即卸职,扬言自己自有办法……呵,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这就是你自私的结果。你完全可以像我母亲那样……”
“可你做的很好,不是吗?即使没有我,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没有留下丝毫有关那场危机的痕迹。”如粗糙树根一般厚重的声音,像古老的钟鼓一点一点地敲击,震动着它的心,“你母亲若是看到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她还会请我饮玄清。”
它几乎是立即起身转头,又长又直的紫发垂至腰间,它没有紧接着搭话,而是沉默良久才言,“也算因祸得福……旋石我拿走处理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说完,它便擡脚离开,身后却传来声音,“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
悬空的它心中无奈,脸上却终于露出笑容,手中的小白花随风吹到嫩芽的身边,“代我向花姬问好。”
幼苗的叶子微动,一缕金黄色的丝藤悄悄地冒出,贴在树苗身上,青主对花姬道:“哈,果然还是瞒不过它。”
“小衡奕,它一直都很聪明的。还有它刚才说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脾气。而且,刚才那个场面,应该是故意这么说的,打算引你出来。”丝藤的身影宛如阳光照耀下粼粼波光,声音如同流动的水,轻声细语。
“我怎会不知道呢?我的年纪可是比它母亲还大。”青主的声音缓缓响起,“小孩子嘛,等它想通了就好。不过,我们现在也要快些‘长大’。”
“嗯。”丝藤微微摇晃,“对了,它这次这么变成人形来见我们的呢,就像之前的那个女孩子一样,明明上一次见面还是以原型的方式。那个女孩子也是龙吧,我闻着味道像。唉,幸好她是龙,要不然就被我害了,都是我不好……”
“好了,好了,莫要伤心了,花姬,你本意并非如此,你当时也无法控制自己。如果还能再见的话,我们就向她好好道歉吧,尽力弥补。”青主的叶子搭在丝藤上,“至于那小子,应该是青春期吧,有好奇心,多学点东西很正常,你就不用担心了。再者,它现在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王’了。”
风轻轻吹过,树摇曳多姿。
“你已经跟了我很久了,不打算现身吗?”衡奕立于山崖边,眺望不远处的玉白宫殿,“我选的地方如何?正适合谈一些不能说的事情。”
起以游魂的形态现身,打量着衡奕,缓缓道:“你的母亲是月赢,我认识她,我和她是朋友。”
起捂着脑袋,似乎在艰难回忆什么,以笃定的语气,继续说:“旋石是一种强污染性、强破坏性的罕见外来复合晶石,它可以轻易地侵蚀任何东西,月赢将其命名为‘旋石’,初步推断它来自宇宙。多年前因为‘旋’石的莫名出现,她曾来寻过我,商讨对策,最后无功而返。”
“她还好吗?”起擡眼询问衡奕。
“你不知道?你们不是朋友吗?“衡奕盯着半透明的游魂,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但仍不留情面地说,“自己都折腾成了这副模样,还好意思关心别人。”
“她不在了,是吗?我感受不到她的气息了。”崖畔的清风轻松穿透过起飘浮的灵魂,起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忧伤,“她之前曾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没有生灵可以杀掉她,除了她自己。作为她的儿子,我想你应该知道她死去的实情。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她是……”
注视着起青色的眼睛,衡奕收起了先前刻薄的语气,一脸平静地打断她的问话,“我杀的。”
“这不可能。”也许是因为自己要说的话被猛然打断,也许是因为衡奕的过分平静,也许是因为对月赢的了解,起毫不犹豫地表示,“我不相信,孩子,是有什么隐情吗?”说着,起伸出右手,就要像长辈一样抚摸衡奕的头。
衡奕瞬间后退,“爱信不信,你我非亲非故。”他扫视着起的灵魂,“我还以为你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帮你重塑身躯。”
“我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时隔已久,猛然间方觉故地重游,思念旧友罢了。”起微微摇头,眼中似有流波,“不过,你若想念及旧情帮我的话,我定会……”
“我不会。”衡奕直截了当地拒绝,望着一瞬间呆愣住的起,他轻笑道,“不过,如果换个人来求我的话,我心情好了,也许就答应了。”
“如果不是可以清楚地闻到你的气息,我真的会怀疑如此冷血无情的你,到底是不是月赢的血脉?”起望向衡奕,一字一句地说。
衡奕猛地掐住起的脖子,阴鸷的目色里渗出寒意,原本清冷孤高的气质也倏然变得阴狠乖张,“要不是看在迟安的份上,你觉得你可能站在这儿,跟我谈条件。你是她的友人,又不是我的,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现在就送你过去。”
起被猛地甩出去,刚才她的灵魂几乎要破碎,她摸着脖子,有些恼怒地盯着衡奕。衡奕不由得露出轻蔑地笑容,“怎么?是要我做一些事情来向你证明我的‘冷血无情’吗?”
起霎时离去,眨眼就不见踪影,似乎要逃离这里。衡奕注视着起的消失,恢复到之前忧郁冷漠的模样,轻声道:“龙的本性,贪婪、狡诈、自私……你说对吧,母亲……我至今仍憎恨着你。”后面的话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他像是在说给风听。
当迟安彻底清醒时,自己已身处一座古老的宫殿里。扯下蒙住双眼的布带,迟安才发现自己眼睛里的血雾已经消失。她从血玉卧榻上起身,发觉到自己的身体已完全康复。
白色的宫殿高大宏伟,室内宽敞整洁,各类奇特的、从未见过的雕花雕塑美轮美奂,部分房间的顶部、石柱和门窗采用了鎏金的装饰。阳光透过玻璃花窗投射进来,灰尘在阳光下安静地漂浮,给人一种平静而安定的感觉。
迟安沿着走廊一路来到庭院,一只白鹤正展开翅膀,在晒太阳。见迟安走近,突然说话,“醒了,可以先来这边坐,王有事先去忙了,需要过些时间才能回来。”
说着,白鹤走近石桌上,凭空变出一套茶具,为迟安斟上一杯热茶,“我年纪大了,学不会变成人形,不知道是否会吓到姑娘你。”
迟安抿嘴一笑,靠近白鹤坐下,镇定自若地开口:“并不会吓到我,白鹤……奶奶?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当然,我可比你大多了。我虽不会变成人形,但你们人类的语言我倒是学得挺好的,我们可以聊聊看。”白鹤注视着迟安亮晶晶的眼睛,徐徐讲着,“王没出生前,我就已经在为上一任‘后’,也就是它母亲做饭了。王出生后不久,由于父母都不在身边,所以王一直都是我照顾的。”
迟安细细品味这看似寻常实则不凡的清茶,明明茶水的外表和迟安平日里喝的一般无二,但入口却能立即使人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听着白鹤娓娓道来那条龙,也就是它们的王的故事。
从白鹤口中,迟安得知它的母亲名为月赢,是一条银白色的龙,它的父亲名叫太辰,白鹤对其知之甚少,只知其外形酷似一只紫色蝴蝶,它的翅膀如同宝石一样璀璨,似乎盛尽了天下星河。
“有一段时间,先‘后’一个人出门,独留先‘王’在家中。我曾听到过族人的私下议论,它们说后是因为厌恶王,所以才选择独自离家的,因为它们并不相爱,因为王是被后抢来的。可我不怎么认为,也许是平日里的工作,能让我更近距离地了解后和王的关系。
我知道它们是爱着彼此的,从下意识的种种反应可以看出,后每次去见王时都会精心挑选一些美丽花朵,后总是会很坦率地夸赞王,直白地表达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