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变了的和没变的

舒灏然受伤后，送医送得很及时，同时那一刀刺入腹部，只是造成了开放性小肠损伤，没有伤到其他内脏和腹主动脉，伤势单一且呈线状裂口，创面整齐，所以医生果断地选择了清洗腹腔和肠脏修补手术。这个手术不是特别复杂，一般病人术后也很容易痊愈，医生相对比较乐观，但舒灏然由于左肺枪伤留下的后遗症，在手术过程中突发急性呼吸功能衰竭，着实给了医生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全力抢救后总算转危为安，但保险期间，医生还是把他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里观察。舒灏然在重症监护室里待的不长，医生主要关注呼吸功能方面的各项指标，确定指标稳定后，于第二天上午把他转到了普通病房，但很快又出现了新的术后问题。一开始的持续腹痛和发烧，医生认为是麻药效用消失、体内炎症没有彻底消除的正常反应，所以安慰了家属和病人，让他们注意观察。结果一天下来，用了药挂了水，这些症状依旧存在，甚至有增无减，舒灏然面色苍白，皮肤湿冷，腹痛剧烈，除伤口外腹部其他位置肌肉紧张，有按压痛和反跳痛……医生研究了一下，得了初步结论说由于病人体质差，肠脏修补手术较常人恢复的慢，缝口愈合不佳，又有异物进入腹腔，引起腹膜炎，先采取保守治疗，之后再观察一到两天，如果病状没有好转，就考虑第二次手术。

这样的情况很折磨人，舒灏然睡睡醒醒，醒醒睡睡，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最初他还勉强和舒旌宇说了几句话，到了后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不适感越积越多，即便他再怎么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想要和某些人独处时说些重要的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多时候能半睁着眼看清床边守着的是谁，就已经不错不错了。

“少爷，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覃凯和阿胜发完信息，抬头看到病床上的人又一次醒了，于是赶忙拿了一旁的干净毛巾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用棉签沾了水给他润唇。

“……”舒灏然虚弱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覃凯的手机上，眼底有些担心。

“你的事我们暂时还没告诉小安，‘安居’出了点事，阿胜陪着小安去d市处理，等处理的差不多，阿胜会告诉小安你的情况，希望到时候你已经好转，基本没事了。”覃凯很快就明白了舒灏然的意思，一句话说的很有水平，言下之意：就算为了小安，你也得赶紧好起来才是。

舒灏然轻轻笑了，张开发白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说了声谢谢。

为了避开白萍的调查，舒灏然回国后一直有两个手机，用于和凌慕安、阿胜他们联系的手机，通常放在覃凯这边，两人各自出差不在一起的时候除外。这样的好处很多，首先覃凯每天接送舒灏然，交接起来很容易，其次真要有什么紧急的事，覃凯可以先做处理，最后舒灏然和覃凯通话不在白萍他们怀疑的范围内，让覃凯转办一些事会很方便，而这一切的前提取决于三个条件。

第一，覃凯是个仔细周到且低调的人，舒灏然重生前他是，重生后他也是，能做到在一个场景里发挥最大作用却不被人注意，也算是个天赋异禀，这方面跟覃越斌的严厉管教有关，也跟覃凯在舒家的角色有关。第二，平时白萍接触覃凯的机会不多，虽然怀疑他不信任他，但碍于女主人的身份以及在职责上的毫不相干，她也只能不断提醒舒易辰多注意多观察，不方便做其他更多的事。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舒易辰虽然天天见到覃凯并差遣他，但心里却是看不起他的，这种看不起来自舒易辰对“舒家少爷”这个身份的极度在乎，既然一个是少爷，一个是管家的儿子，那当然是不可能平起平坐的，而之所以特别关照他，主要原因在于他本来是舒灏然的人。

舒易辰的目光始终焦灼在舒灏然身上，想要比他更优秀出色，比他更受爸爸的喜爱，比他得到更多的认可，把他的人都变成自己的人，把他的东西都变成自己的东西……这些就是舒易辰的追求，就好像学校里的第一名永远最惦记第二名在做什么，不会在意最后一名在做什么一样，舒灏然看得很清楚，前提条件丰满，这个决定不会错。

而事实证明，这个决定确实非常不错。

“少爷，阿胜的哥哥已经找到一些证据，等你出院，听你安排。”覃凯把手机放好，眼里隐隐有些愤懑，“方琴被确诊为精神失常，我们最多追究院方看管责任，老爷被夫人说服了，打算息事宁人，你被次伤的事就此作罢……”

“阿凯……”舒灏然出声打断覃凯的话，缓了半天才又断断续续说道：“爷爷临死前……拜托过一些朋友……看着安居，所以……一般人不敢触安居的霉头……”

“安居？少爷你……”覃凯一愣，随即皱起了眉，“安居的事情你还要管？少爷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如果真要二次手术对身体的伤害有多大你应该明白，更何况你的身体本来就……”

“提醒阿胜……查一下……咳……孔跃民……”舒灏然像是听不到覃凯的声音，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可能……在我搞垮孔家之前……他们……已经安排了……什么……”

“我说你连安居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能说这么一堆，到底是什么鬼？”覃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他都这样了还操心其他事简直不要好，另一方面又觉得他都这样了还能想到这么多因果，从一件事关联到另一件事简直没话说，“之前阿胜说‘爱操心是种病’我还不信，现在算是眼见为实了。”

“呵……”舒灏然笑了笑，听到覃凯这样说，他基本就放心了。

孔跃民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完结了，但在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毕竟距离孔跃民在凌慕安那里吃瘪到最后被他们整得一无所有这中间还是隔了一段时间的，而在这段时间里孔跃民人虽然在医院，有没有花钱找人做些安排和部署那就不得而知了。舒灏然并不确定“安居”出了什么事，或者说出的事是不是真的跟孔家有关，只是担心阿胜和凌慕安遗漏了这号人物，在解决事情的过程中缺失了某些思考。

“我觉得阿胜和小安一起，那边的事不会很棘手，倒是我们这边，你这一倒下估计要在医院住一阵子，白萍他们又有了借口，出院也不会立刻让你上班，舒氏那边又只剩下我一个，基本回到解放前。”覃凯本来打算等舒灏然缓过这几天，再跟他谈后面的事，但见他这次醒来似乎状态还不错，估计有些事不说好，他也休息不好，所以索性一次说完，“说说看后面是什么打算，我来办，你放心休息。”

“继续找……那个心理医生……”舒灏然薄被下的手压着腹部，却缓解不了内里磨人的疼痛，都说久病成医，他估摸着腹腔感染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了，“找到之后……让他消失……嗬具体怎么消失……你们看着办……”

“嗯好，还有吗？”覃凯抿着嘴勾起了唇角，看舒灏然一边难受一边故作轻松，实在也不忍心揭穿他，“没了心理医生，白萍和舒易辰一定会自乱阵脚，这个好时机我们做什么？”

“一步一步走……别急……”舒灏然阖上眼，像是累了要睡，“九哥查不到……我们就必须小心……不能放手蛮干……”

“嗯，你说得对。”覃凯站起来，又替他擦了擦汗，说了些让他安心的话，“累了就睡吧，你的提醒我会和阿胜说，找心理医生的事也交给我，你只管好好养身子。”

舒灏然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很快就昏昏睡去。

睡梦中很多影像重叠，光影交错，他看到十岁那年中枪后自己在医院醒来，第一次见到白萍的样子；看到之后食物中毒，病床边只有覃凯守着，那些人偶尔过来关心的样子；最后又看到死掉后重生前，在他墓碑前每个人或喜或悲的样子，真真切切。

在这些重叠交错的画面里，有些人变了，有些人没变。

舒旌宇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次陪他的时间最久，而且比他想象中要温柔许多；白萍照旧送来了关心和问候，但眼神不再假装温暖，和他对视时，隐隐带着傲慢的警告；舒易辰不停地跟他道歉，反复说着准备好的说辞，反而惹了旁人来劝，不再如记忆中大气；覃越斌没变，还是一张严肃的脸，没对他说太多话，只不停叮嘱覃凯要好好照顾他；而覃凯，变得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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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灏然还记得自己中枪住院那段时间，覃凯动不动就恐惧不安地发抖，还记得自己食物中毒的时候，覃凯说着说着就哽咽落泪，还记得墓碑前……其实现在的覃凯和那时站在墓碑前的样子有点像，成熟、稳重、低调、内敛，再不轻易让人察觉自己的内心世界，再不轻易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过说像也不像，毕竟那时的覃凯心归舒易辰，这会儿的覃凯完全是他这边的人。

[无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陪你面对，站在你这边。]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最后他梦到了他的安安。

对于他来说，有一种力量叫做凌慕安，那个彻底因为他而改变了人生轨迹的女孩，几乎是他的全部。覃凯的担心里不无道理，阿胜的调侃中也有提醒，但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存在，既是铠甲又是软肋，是他致命的弱点没错，但人都是因为有了弱点，才不停变强大的。

没有凌慕安，舒灏然不会重生，重生后没有凌慕安，舒灏然就只有仇恨。

[灏然，看在上帝的份上，请你接受小安，珍惜她并爱护她，我相信这个女孩会给你带来好运，会改变你重生后的命运，请你相信我这一次，听我这一次。]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听了珍的话，这会儿在梦中才能得到最温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