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他只是不叫疼
“爸……”听到父亲这番懦弱没用的剖白,要说心里没有任何感触肯定是骗人的,舒灏然略显无奈地勾了勾唇角,轻轻喊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喊他“爸”,而这一声低唤,宛如叹气。
舒旌宇有些狼狈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有晶莹在涌动,他应该是真的感到了巨大的痛苦,因为他为了内心单纯的希望而努力的一切,走到今天来看,差不多毁得一样不剩,出轨的妻子,患病的大儿子,还有叛逆不服管教的小儿子,他想要的家变成了这样,要说绝望和痛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就像舒灏然之前说的那样,他可以理解,但绝对不可能心软和认同。
“灏然……”
舒旌宇微愣,因为他看到舒灏然用没有吊点滴的手,一颗颗解开了病号服的扣子,看到病号服慢慢敞开,露出那肌理分明的劲瘦身体,看到突兀的一大块青紫红肿,蔓延在苍白的肌理中间,看到细密的汗珠浮在皮肤表面,看到那些他差点就要忘了的伤害,看到舒灏然坐在这里,默默承受的一切……
“这是最新的伤,我们按时间来,这里的刀疤是去年的,这里的枪伤是十三年前的,还有那次年夜饭的食物中毒,害得我一直肠胃很差……”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身体上残留的疤痕,最后轻压在那片青紫淤血的胸腹间,这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他所经历的磨难,即使话语间说的已经算轻描淡写,还是令人胆寒,“可是,每件事到最后都不了了之了,我说是小妈和我哥他们做的,你不信,我拿出了证据,你不查,甚至听凭他们的话,帮助销毁一些可能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不想伤害我吗?我已经被伤害至此,还要怎么样才算伤害呢?”
要说亏欠,他仁慈地没有提及爷爷、妈妈和赵婶,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是荆棘上的刺,缠裹在跳动的心脏上,每一下都让人感到痛不欲生。他没有提,是不想眼前的男人彻底崩溃,彻底迷失在是非对错的混沌里,变成家里的第二个精神病人,性格似乎决定了一切,舒旌宇就是舒旌宇,五十知命,到了这样的年纪,想要他忽然明辨黑白当断则断根本是不可能的,如今能让他认清一些事实,已经不错不错。
“……”一个又一个的残酷事实接踵而来,舒旌宇哑口无言,紧绷着身体,看着那些伤痕,无法挪开视线,回忆不由自主地翻飞,这些年舒灏然进出医院的次数确实让人心惊,可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解开衣扣,他根本就不曾想起过,下意识地……就忽略了。
“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咳咳……”舒灏然说完想说的话,合拢了衣服,没有忙着单手扣扣子,而是无力地向后靠了靠,抑制不住地咳起来,他在发低烧,胃腹和左肋也疼得厉害,这样坐着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撑着精力说着这些牵动情绪的话坚持到现在,似乎快到极限了,“经过昨晚的事……咳,我不会再让你待在那对神经病母子身边……”
“你……什么意思?”舒旌宇心口一拎,从回忆里恍然回神,对上舒灏然略显冷漠的眼睛,有些慌张。
“字面意思,咳……”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舒灏然咳得难受,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杯子,杯子里有水,但水已经凉了,“舒氏在英国的那个项目刚刚起步,你过去主持大局,待一阵子,咳咳……我不想再发生昨晚的事,舒易辰可以借口发疯不管你的死活,但我不行……”
舒易辰可以借口发疯不管你的死活,但我不行……
终究是承认了,心底那份在乎。
垂下的长长眼睫遮住了翻涌的感情,那如同被绑缚着割肉般的无可奈何悄然无声,最深刻的波动总算传递到了舒旌宇的心里,他不是笨蛋,很多事到了今天,他的心里多少是有点数了,只不过……只不过他深陷的那片泥潭,大约这辈子都挣脱不了了。
“你让我想想……”不愿意答应,也不忍心当场拒绝,又是这样让他难以抉择的局面。
“你不必想了,咳咳……”舒灏然却不允许他迂回拖延,从英国回来后,他就一直是这样的,左右着局势,不许人说不,“我不是和你商量……你必须去,否则咳……我就让那个项目功亏一篑,毁于一旦……”
“灏然!”
“我说到做到……”
说着说着,又变成了这样,不过说实话,舒灏然已经习惯这样,觉得没什么不好。他颓然无力地靠在那里,微微带笑,看着舒旌宇吃瘪的样子,看着他因为气恼而略略发红的脸和上下起伏的胸膛,看着看着,莫名有些恍惚,恍惚间像是又看到了爷爷,看到了妈妈,看到了赵婶……
那些人一起站在他的病床旁边,望着他,守着他,担心着他……
“咳……咳咳……”
“灏然……灏然?!医生!医生!!”
画面渐渐模糊,都说撑到极限了,好累。
[爸,我疼……]
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不再肆意地撒娇,不再任性地耍赖,放下所有脆弱和柔软,冷硬地面对这个家,还有家里这些人……可是呢,为什么当模模糊糊听着舒旌宇因为太过焦急紧张而有些破音的叫喊声时,心里会突然涌出那么多委屈,委屈到差点就要哭了,而眼泪,又是有多久没有正儿八经地流过了?多久了?
忽然从苍白唇畔呛出的几口血把舒旌宇吓得魂飞魄散,覃越斌在门外听到叫喊,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保镖也显得很紧张,紧接着护士站那边接到铃声报警,也通知了医生匆匆而来,病房里一下子多了许多人,覃越斌把舒旌宇拉到一旁,医生和护士在病床边围成一圈,舒灏然已经陷入昏迷,任由旁人摆弄检查。
“呼~胃出血的病人才刚醒,怎么能一直这样坐着?”医生检查完,略微皱着眉对病人家属说着,病床已经被摇平,舒灏然躺在那里,被子盖得很好,他的眉眼也舒展了些,但唇边的血渍依旧残留着,衬着他的脸色,几乎白得透明,“有什么要说的过几天再说,他现在非常需要静养,你们家属多少注意点,别太打扰到他。”
“是是,我们知道了。”被医生教训了的几个人都不敢吭声,覃越斌连声称是,舒旌宇也点了点头,几个保镖冷冷看了眼舒旌宇,没说什么。
“好了,现在病人的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你们都出去吧,病房里留一个人照顾就行了,这么多人看着都闹心。”医生皱眉说完,一马当先地离开了病房,护士收拾收拾也跟着离开,保镖做了个请的姿势,还算礼貌地把舒旌宇“请”出了病房。
“老爷,您现在也是伤患,回去休息吧。”覃越斌不放心,跟着舒旌宇走出来,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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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覃……”舒旌宇脸色不好,刚刚舒灏然的样子,还有说的那些话,都在绞着他的心,“灏然他,让我去英国待一阵子。”
“……老爷,本来这事轮不到我说什么,但我觉得这也许是个不错的法子,您在这里两边掐架左右为难,不如脱开一阵子,站远点看看,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覃越斌顿了顿,随后叹了口气,这样说道。
“可是,这个时候……”舒旌宇多少也是动摇的,只不过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易辰又发病了,或者说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好,以后能不能好还不知道,除此之外,上次的事还没解决,我和阿萍之间的冷战也还没结束,这个时候如果我离开,会不会……对了,还有公司,公司那么一大摊子事,我能说不管就不管吗?”
“舒氏发展这么多年,内控管理已经做得很好,只要没有什么新项目新投资这些重大决策类的事情,我觉得各个部门正常运转,不会有事。”覃越斌望着舒旌宇,虽说是在帮着舒灏然,但每句话有理有据,并没有偏颇,“况且,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您在英国也可以做些公司管理的事,公司的事不必太担心。您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要能狠得下心来离开夫人,其实老爷,夫人上次的事也需要你们俩冷静一下处理,这个时候离开,是个不错的选择。”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吗?”舒旌宇垂下头,眼前再次拂过白萍在马强怀里衣衫不整的样子,不过经过昨晚,听说了她挡在汽车前面的事情,他的心多少又软了些。
“老爷,您就答应少爷一次吧,这么多年少爷吃了多少苦,您刚刚也看到了,他只是逞强什么都不说罢了,说到底他也只不过才二十三岁,真的不容易啊。”覃越斌一边叹气,一劝着,“而且,他这次也是完全为了老爷着想,昨晚那样的事真的不能再发生了,要不然我也没办法向九泉之下的老爷子交代了。”
“老覃……”舒旌宇长长呼了口气,颓然地笑了笑,“事实上灏然他并不在意我的决定,他是在命令我,说我如果不答应,就毁了我们这几年辛辛苦苦在英国建立起来的项目……”
“少爷他怎么可能不在意您的决定?”覃越斌摇了摇头,忍不住再次叹了气,“如果您真的有表现出来会答应他,他又何必说出狠话,让自己变得那么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