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真相到底是什么
赵医生和老爷子是旧识。据说赵医生的父亲曾经是个军医，在战场上就给老爷子治过伤，之后赵医生继承父亲的衣钵读了医学院，辗转许多年后再次与老爷子相遇，当仁不让地成了他的主治医师。这样的关系摆在那里，自然和普通医患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老爷子病重期间，她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忙前忙后跟老爷子的亲闺女似的，这方面舒家一直非常感谢她，一来二去就熟稔起来，直到老爷子去世，各忙各的，渐渐联系才变得少了。
“赵医生，请坐在这边。”
“嗯。”
赵医生走进来，乔留在了门外，依旧是四个人，准备开始第二个话题。舒灏然礼貌地站起来，朝赵医生点了点头，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气氛比想象中平静得多，没有人吵闹，也没有人争执，不过压抑显而易见，忍耐磨砺着意志。
“舒先生，好久不见，白女士，你好。”赵医生举止优雅，谈吐斯文，坐定后望向沙发上的两位，也不东拉西扯浪费时间，直入主题道：“我今天来，是和二位再说说老爷子的病。”
“我爸的病……有什么问题吗？”舒旌宇的脸色沉了沉，这种逐一把逝者拿出来说的感觉并不好，但他看得出来舒灏然的态度坚决，当着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怎么发作。
白萍没有说话，抬眼间对上了舒灏然的视线，这一眼带着犀利、冷冽和嘲讽，彼此都没有退让，却也没有谁忍不住爆发，就好比角斗场上两把大剑撞在一起，势均力敌之下，分明是比拼力气的生死角逐，但在观众眼里，只有无聊透顶的画面定格。
“老爷子的病一直是我治的，他的主要病因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俗称冠心病，最后去世，是由于心脏衰竭，这些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赵医生看着眼前的一家人，有些不自在地坐坐直，继续尽责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食物中毒那次是老爷子病情的转折点，从前期的相对稳定，到后期的时好时坏，再到后来持续恶化，这中间经过了八年，老爷子去世是六十九岁，我本以为他至少可以活到八十，因为他按时吃药，注意饮食，坚持锻炼，严格按照我的医嘱执行……”
“所以呢？现在是要回过头来兴师问罪吗？灏然，我和你爷爷发生争吵的事情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可以直接跟我说，有必要劳师动众请赵医生过来吗！”舒旌宇眉毛一拧，脸色一黑，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儿般，终是忍不住朝舒灏然甩了脸子。
“爸，事情要从头说才能说得清楚，我预留了给你发火的时间，现在请你耐点心听完。”舒灏然并不避讳舒旌宇的怒气，淡笑相迎，却又带着一股子强势，等到舒旌宇别开脸后，他有些抱歉地望向尴尬的赵医生，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个，我尽量说快点好了。起先我也这么认为，认为冠心病碰上老爷子那个轴脾气，会有这样的结果，并不算多么奇怪，直到后来小舒找我，说老爷子根本从来没有跟舒先生真正置过气，所有发火只是做做样子，心境其实十分平和的时候，我才知道老爷子通透得很，早就看淡大是大非一笑了之，所以引起病情慢慢恶化的或许不是性情问题。”赵医生定了定神，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说，带着女人的细腻和她这些年来的心路历程，“不过很可惜，我那时缺乏经验，没能找出真正恶化的诱因，只知道后期有几个指标高的吓人，怎么样也降不下来，最终导致了老爷子的不治。老爷子过世留给我许多遗憾，他的病情数据我一直留着，时不时还会拿出来看，也会和其他病人做些比较，加上这些年小舒一直私底下和我联系，并资助我参加各种医学研讨会、培训会、讲座和座谈，让我获益匪浅，也渐渐发现一些端倪，最终有了这个结论：反式脂肪酸。”
“反式脂肪酸？”舒旌宇的脸色随着赵医生的话语变了又变，那变化比白萍要大得多，舒灏然一直默默无语，观察着两人的动静，这是一次彻底的试探，他不惜抛出了这些年自己的秘密，誓要让舒旌宇看清身边的人。
“对，反式脂肪酸。这种东西的主要来源是部分氢化处理的植物油，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常见，比如蛋糕、饼干、薯条、爆米花这些，过多摄入可使血液胆固醇增高，从而恶化心血管疾病，对普通人的影响倒还好，但对于老爷子来说，却是足以致命的。”赵医生略微停顿，抬眼看了看舒旌宇和白萍，“你们曾经跟我说过，老爷子的饮食很健康，我说的这些食物他平时很少吃，但有一样东西，我不止一次在老爷子的病房里看到过，很自然地摆在咖啡边上，让所有人以为那是咖啡伴侣，是那个陪护保姆的喜好，那样东西名为奶精。”
“奶精？”一个名词之后是另一个名词，舒旌宇像听天书似的跟着重复，舒灏然不管他的反应，轻描淡写地看过白萍，看她依旧安安静静，心如止水的样子。
“奶精不是奶，它就是在植物油中加水、添加剂混合搅拌，做成类似牛奶的东西，其中的植物油，更具体说就是氢化植物油。老爷子曾经说过，他爱喝牛奶，特别是某个牌子的牛奶，觉得奶味醇厚，口感润滑，并且推荐给我，我本人不爱喝牛奶，所以就一直没放在心上。想到奶精这个问题后，我试着买来喝，并没有感到任何浓郁和润滑，相反，这个牌子的牛奶，喝起来口感比较清淡……”跟破案似的，层层推进，抽丝剥茧，这个过程远比说起来困难，也只有赵医生本人和舒灏然了解其中走过的弯路和一次次失败。
最后说到这里，真相已经昭然若揭，很多事情通畅起来，莫名其妙恶化的病情，怎么样也找不出来的原因，还有无论如何也降不下去的指标……
“你的意思是，我爸每天喝的牛奶里都加了奶精？”舒旌宇最终说出了这个结论。
“嗯，而且可能是相当劣质的奶精。”赵医生点了点头，说完了所有要说的话。
每天，是个可怕的量词。
食物中毒事件之后，赵婶离开，林阿姨到来，一切都失去了控制。表面的一团和气隐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谋划，八年，任凭舒灏然怎样小心叮嘱，任凭老爷子怎样小心防范，终究防不胜防，注意不到这样“有耐心”而不着痕迹的细节，最终成就了自然死亡的状态。
“……”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起来，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像是陷入了思考，又像是苦苦挣扎，舒灏然觉得舒旌宇的表情有些怪，说不上来哪里怪，怪得他心里有些发慌。
“有证据吗？”沉默之后舒旌宇冷笑了一声，抬头看向舒灏然问道：“搞得跟拍刑侦剧似的，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说你小妈逼走了赵婶，指使林阿姨谋害你爷爷是吧？想说你妈妈的死和你爷爷的死都是阿萍一手策划的是吧？好啊，那我今天就实话告诉你，你爷爷的真正死因……”
“旌宇……”白萍终于出了声，却像是在替舒灏然着想，在阻止可怕的事情发生。
“没关系，难得这小子和赵医生花这么大的精力，想出这么滑稽的前因后果，我觉得告诉他们真相也是应该的，反正这些年我也憋得难受。”舒旌宇挥了挥手，打断了白萍的劝阻，眼里渐渐有些泛红，死死盯着舒灏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没那么复杂，你爷爷就是被我气死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对我管东管西管管管，我受够了！我再也受不了他对我指手画脚，我的决策他要管，我的女人他也要管！所以，我跟他书面断绝了父子关系！并且，施计夺走了他在舒氏的所有股份！！”
“……！”赵医生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差点就要站起来落荒而逃，这样的事实太可怕了，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子关系，真的太可怕了！！
“……”这一次的舒灏然，也终于有了些许承受不住的模样，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身体轻微摇晃，沉黑的眼底浮出几分恍惚的脆弱，最终被压抑成一声不成样子的轻笑。
[灏灏啊，你爸就是个傻孩子，也怪我，对他管得太严，如果你奶奶还活着就好了……]
[所以你妈妈去世那会儿，我特别心疼你，害怕你爸像我那样管你，才会常常护着你……]
[灏灏，以后爷爷不在了，你可别忘了答应爷爷的事啊~]
[照顾好爸爸，他的本质不坏，是爷爷这个爸爸做的不够好啊……]
“赵医生……”沙哑充斥在声音里掩不住，时光的碎片掠过眼前，他曾经读不懂的那些讯息，现在全然明白了，不算迟，明白了也不算坏事。
“小舒……你没事吧？”赵医生担心地看着舒灏然，作为医生，她自然看得出来舒灏然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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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你，换冯先生进来。”舒灏然不为所动地摇了摇头，像个固执而倔强的孩子，受了伤流着血却依旧迎着风，要继续往前走。
“小舒……”赵医生实在担心，她知道舒灏然前阵子才受过伤，但她又毕竟是个外人，不好多干涉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好，你多保重，我去换冯先生。”
“还来？！”舒旌宇在发泄后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如果不是白萍在一旁拉着，估计已经站起来走人了。
“说好的三件事，这才是第二件而已。”舒灏然垂着眼，依旧勾着唇。
“好！老子今天就奉陪到底！看你还有什么脏水往你小妈身上泼！！”
白萍像是舒旌宇的底限，那是他心爱的女人，也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弥补和保护的女人，舒灏然一开始就知道，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摊牌，其实无法定下白萍的罪孽，他只是在试探，在争取，却没想到得知了这样丑恶的事实。
他的赌注下在舒旌宇身上，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中糟糕。